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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姐不好当(危险关系之一)(20)

霍克勤明白了她的意思,难以言语。原来她的不告而别竟是如此,她选择牺牲自己,不想让他太疼,老板娘转交给他的信件里尽是蹩脚的虚言假语,其实字字句句都是她逼迫自己书写而成。她可以为他痛,那么……他呢?

「过来吧。」叹一口气,他认了。

唐左琳不解,任他牵着进了房间。她坐在床沿,看着霍克勤进出。山里微凉,他给她泡了热茶,但接踵而至的并非是自己期待的亲吻及拥抱,而是一份文件。

「这是……」她素来敏锐,有种直觉告诉她,里头的东西不会让她太好过。

霍克勤瞅望着她,只见她脸上浮现不安。如果可以,他也想瞒着她这些——一辈子,但若真的那么做了,那也不过是他一个人的任性自私而已。

「这里有你应该要知道的东西。」他说,墨黑的眼紧瞅着她,左手握着车钥匙,右手则握了下她的手指,想要藉此给予她一点安慰。「这是你的权利。」

他的口气斩钉截铁,手尽管没使力,还是给了她一种安定感。唐左琳咽了咽口水,应了一声,下定决心翻看。

四周很安静,房间里只有两个人的呼吸回荡,霍克勤细盯着她脸上表情变化,那清润的眉眼从茫然到错愕,最后转化为震惊,不敢置信——

「这……」她抬眸,眼神惶然,里头记载的大半都是她在进育幼院之前的事,那些……连她自己都遗忘的回忆。

她的母亲、父亲,以及那个过去曾一度拥有的家。

依稀记得很小的时候,她很羡慕幼稚园的同学都有爷爷奶奶、外公外婆疼,她问妈妈:「我的爷爷奶奶、外公外婆在哪里呢?」

那个在她脑海里面容已经模糊的妇人,总是用一种饱含忧郁的语调回答她:「他们在很远很远的地方,因为很远,所以我们无法见面。」

后来大了,所谓的很远很远,就是去了天国的意思。她的父母亲因一椿交通意外而过世,那之前的记忆断断续续,大半都已忘怀。原来在被唐家收养以前,她本姓张,那是爸爸的姓,妈妈也冠了夫姓,所以唐左琳一直都不晓得,她的妈妈也姓唐。

名副其实的唐家大小姐。

「唐沅庆只生了她这么一个女儿,也就是你妈妈。」霍克勤的声音兜头而下,打破了这一片令她窒息的沉默。「她后来跟你爸爸私奔,和唐家就此断了关系。之后的事你都知道了,从南美接你回去以前,唐沅庆并不晓得你是他亲生的外孙女。」

「为什么……要给我看这个?」她的手发抖,双眼空洞,唐左琳想起幼时老人跟她讲的那些话,他说:「你不是我真正的外孙女。」

所以她一直害怕、一直战战兢兢、一直努力,甚至于到最后牺牲了自己的爱情,盼着终有一天能够得到解脱,结果到头来,这些经历全部并非必须,那个「家」,她此刻手上拥有的一切,她不敢说是自己应得,但……她确实有那个拥有的资格,不是吗?

可相较于这一刻的震惊及悲哀,她更不懂的是霍克勤的心思。「你不怕……我看了说要走?」

先前的她别无选择,唐家的一切本不属于她,她也不敢奢求,但现在不同了,她有了「身份」,霍克勤难道就没有想过,她会就此选择离去?

霍克勤瞅着她,他的眼神依旧是那么样的静、那么样的沉,却显露一种她从未见过的脆弱。

唐左琳这才恍然大悟,他怎么可能没想过?他甚至都做好了准备,所以才会始终把车钥匙握在左手,等她宣告。她湿润了眼,胸口很疼还不及说些什么,便看见他走至桌前,拉开抽屉,一把将车钥匙扔了进去。

他说:「我不会让你走。」

于是,唐左琳终于落下泪。

原来一直以来,她所等待的不过是重要的人这么一句话,她想要成为某个人心中不可取代的人,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不会将她放开,牢牢地护在怀里,霍克勤明白了她的冀望,才会讲出这样的话。

「我真的可以……留下来?」就算她是真正的唐家大小姐,再想离开,肯定比之前更不容易。

「我说过的,留下来吧。」他的决心并不因她的身份改变而不同,打一开始,他就没想过要放手,他给她选择的机会,但仅只这么一次,将来就算她真说要回去,他也会想方设法将人留住。那种近似于截肢的痛,他不想……再经历一次。

霍克勤转过身,走过来握紧她的手,粗糙的掌抚上了她湿润的脸,烫热了手心。唐左琳闭眼,让发疼的眼眶好过一点,然后一枚温柔的令她心房震动的吻落下,安抚了她所有的惶然悲伤。

他们……都不想再失去了。

霍克勤想起幼时那火不止息的雨天,在消防人员的全力抢救下,他看见了自己幸存一息的母亲。

她被医护人员置放在担架上,全身灼伤,应该陷入深度昏迷,可她浑浊的眼却转向他,残破的嘴唇蠕动着,像要传达什么。一旁的消防人员要他过去,他双脚发颤,如生了根,一股极大的恐惧包围住他,好似在那里的不是他的母亲,而是什么怪物。下一秒,他居然转身就跑!

「为什么你还活着?」他害怕听见这样的话,好怕好怕,只能一面哭、一面逃……

他的母亲在医护人员的救治下终究还是不治死亡,幼小的妹妹也没幸免于难。那是一场非常惨淡的葬礼,他并没哭,只是安静地坐在角落,疏冷地看着那些前来上香致意的人。这时一张陌生的脸孔莫名出现在他眼前,霍克勤一愣,听见那人开口:「你好,我是负责急救你母亲的医生。」

霍克勤抬起脸来,依旧没有太多表情。

男人和蔼一笑,脸上的皱纹显现岁月的痕迹。他说:「你母亲在过世前,要我转告你一句话。」

不!他不要听!

他浑身巨颤,栖身想逃,可对方先制止了他,惯用手术刀的手异常有力,当时才十二岁的霍克勤挣脱不开。不能听、不能听、绝对不能听——

「你母亲很后悔做出那样的事,她很对不起你和你妹妹,你——她希望你能好好活着——」

霍克勤怔了。

全身蓄积的力量在这一刻散尽,他软倒在地,一脸凄惶的看着告诉他这事的医生,他想起那时躺在担架上的母亲,尚未被烧毁的嘴唇喃喃细语,她说了什么?她想说什么?如果,当初他有那个勇气确认的话……

「她说,你活着真是太好了……」

年仅十二岁的他凄厉的吶喊,抱头蹲坐,崩溃哭泣。他逃了,因为逃了,所以失去了确认的机会,他……亲手葬送了自己的亲情。

所以,我不想再失去了……

细微得如同呢喃的言语伴随那些沉痛的记忆,落在唐左琳耳际。她哭着,心拧了,觉得痛,可同时,这也是她第一次如此深刻地体会自己终于走入他心底最深处的地方,他们之间再也没有距离了。

过去他总是在她背后,有如铜墙铁壁,替她挡去各种危险。他只是站着就足以占据她的视线,宛若神祇……是的,他一直都是她的神,她的守护神。

这样的感觉至今未变,只是这一刻,他紧抱着她,恍如走失而感到胆怯的孩童,不再是那样一个可望而不可及的遥远存在。

她爱这样的他。好爱、好爱。

环抱住眼前的人,唐左琳内心起誓,她再不会让他一个人。

即使唐家是她真正的「家」又怎样?她早已过了那个渴求亲情的年岁,有些东西一旦过去就不再,相较于那些并非她真心想要的东西,她更希望的是留在这个需要她的人身边。

霍克勤感受到她的答案,胸口一阵暖热,他倾身吻住她,传来她热切的回应,带着万分的爱怜。他想告诉她自己没事,都多久前的记忆了,她却没给他这个机会,拥抱逐渐加深,热度被挑起,紧握的手正显露着她的坚决。

她褪去衣衫,袒露一身皎白的肤,微微泛着些羞赧的红,举止却异常大胆。他接受了她的诱惑,与她紧密相拥,被她的香氛所浸染。那是属于所爱的人身上才会有的味道,馥郁诱人,使他上瘾。

他以唇膜拜,她是他的奇迹,而当他挺身进入,被那熟悉的温热彻底包围的时候,霍克勤彷佛在一片阒黑幽暗里看见了幼时的自己——十二岁的他一边哭着,一边跑离,那孩子跌倒了,疼得不敢多吭一声;雨那么大,把他淋湿了,他冷得直发抖……

但下一秒,温暖降临,他被某个人密密拥抱了。霍克勤眼角湿润,在喷涌而出的欲潮之下,他第一个感受到的却是怀中人热烈的怜惜,她用她的一切包容着他,一点都不怕伤了自己。

霍克勤以为自己早已释怀,但这刻浸润在她的温柔疼惜里,才领悟那个少年的阴影其实从未在他心里淡化,他只是将它覆盖住了,盖了厚厚一层尘土,堆积生烂,不去碰触……

如今那股孤冷终于褪去,他需要的只不过是一个接纳一切的拥抱,他等到了,也得到了。霍克勤落下泪来,抱着她,将头紧埋在她柔润的肩颈处,一阵哽咽。

那少年终于离开了,带着完满的笑意,缺口被补足了……他不再因遗憾而伤。

下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