鸳鸯错(69)

萧姨娘也确实没想到阔别半年这人的变化就能这么大，当即被呛得脸色一白，娇滴滴的扯了扯王大人的衣角，没敢再开口说什么。

王大人道：“五娘思念母亲，去瞧一瞧也是应该的。咱们先让厨房开饭，吃完了再叫六娘领着你过去。”

裴九摆手，语气直白的说道：“少吃一顿饿不死人，还是先去见母亲要紧。何况这里毕竟也是我家，不需要什么人带路。”言罢起身，扬头吩咐四喜：“走，咱们去看夫人。”

见裴九起身要走，一直闷不吭声的六娘连忙起身说道：“衙门年前扩建了，后院大得很，姐姐别迷了路，还是由妹妹带着去吧。”

裴九扭头，露出了个轻蔑的笑容：“小小县官的衙门罢了……我就不信他难不成比柳家还大了？”

王六娘结结实实的噎了一口，一只脚尴尬的抬着，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仰仗裴家这棵大树，裴九彻底从身份上压制住嚣张的王家众人。说完也不管他们脸色如何难看，趾高气扬的带着两个婢子走了——论摆谱收拾人，她裴九娘还真是没服过谁！

四喜提着灯笼在前头给裴九带路，边走边感慨道：“咱们夫人若能看到娘子这副模样，想必下九泉也能瞑目了。”

裴九摇摇头，只似是而非的叹息了一句：“也不尽然。”她自幼就是一个活泼烂漫的性格，六姨却总嫌她太吵了。每每说起来，都是夸奖谁家的女儿成熟又稳重，盼着裴九能改一改性子。可是她却依然死性不改的长到这么大了，六姨虽然依旧在嘴上嫌弃她，转头却又忍不住对着亲朋好友炫耀。大抵当母亲的都是如此，一边担心子女不成材，一面却又将那点细碎的优点拿出来到处显摆。推己及人，裴九觉得，哪怕王五娘一辈子都是个混事不知的傻子，在她母亲的眼里，怕也是这世上最好的女儿。

裴九虽然成心气人，但有一点倒是真没说错——这白城的县衙整个加起来都不如一个紫竹居大。后院更是布置的简单，东西两排厢房，正中间是县令和夫人的卧房，外加一个充当书房的耳室。四喜轻车熟路的带着裴九到了主屋门前，未待伸手敲门，里面有人早已经闻声迎了出来。开门的是个五十多岁的婆子，看见裴九，那婆子愣怔了一下，紧跟着眼圈就红了：“娘子……夫人、夫人她……”

其实不用她多说，裴九也已经看见了。主屋的床上躺着一个形容枯槁的妇人，身上穿着一身白底蓝花的长袄，头上和手上系着两根红线——这是将死之人的标准打扮。裴九轻轻走近，在距离那夫人身侧两步远的位置站定，鬼使神差的轻轻的喊了一声：“母亲，我回来了。”

那病床上的女人始终紧紧闭着眼睛，宛若一条濒临渴死的鱼，嘴唇张的很开，一口一口往外喘着粗气。

四喜伤心的跪在地上，唯恐惊动了即将离体的灵魂，强行压低着声音哭泣：“夫人，奴婢带着娘子回来看您来了。您倒是睁开眼睛看看啊……”

婆子一抹眼泪，强行将四喜拽了起来，悲伤的道：“大夫说咱们夫人的命数到了，命数到了就得走，都不能哭，哭的夫人伤心了，她就不肯去投胎了。”

四喜抽泣一声，将呜咽声咽回了嗓子里。

裴九默默的站着，眼睛直愣愣的望着那个即将死去的女人。此时此刻，她倒是不觉得如何悲伤。之所以站在这里，也是想替王五娘尽一尽当女儿的本分。毕竟她占用了人家的身体那么久，能做点什么，也算是报答了。来时柳离给安排了郎中，也带了不少珍贵的药材，眼下看这情形怕是用不上了。裴九一侧头，冷静的问那婆子：“夫人的后事可都有准备？”

婆子道：“……寿衣和陪葬物品都是夫人还清醒的时候就备下了，至于棺椁和仪仗，都得老爷说了才算。”通过刚才那位老爷和萧姨娘的态度来看，这些怕是还没有准备。裴九心里大抵有了数，转身吩咐四指：“明儿早带着人去找最好的棺材铺子，不管多高的价钱，要把这县里最好的棺材给我买下来。至于仪仗……”裴九略一沉吟，转头走到桌子边提笔写了封口信交给四指，压低了声音嘱咐道：“去明苑古玩铺子找张奇，就说故人托付他办的。”

四指多少知道一些裴九的来路，闻言也不多问，扭头出去办事去了。裴九舟车劳顿一路，身子骨散了架似的疼，命人将隔壁房间收拾出来，和衣窝在软塌上小憩了片刻。白城这边临着边关，天气比京城要冷，加上这屋子里并没有豪阔的火炉，只在地中央简单的烧了个火盆，这玩意十分鸡肋，离得近了容易烫手，离得远了就跟没有差不多。就在这冷清凄苦的环境里，裴九竟然还做起了梦。梦里面乱糟糟的一团，人来人往眼花缭乱，耳边时不时传来女人的哭声。这哭声悲悲切切，听得裴九也悲从中来，正打算追逐着那声音瞧个分明，却听见耳边炸雷一样响起一声：“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