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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经病不会好转(17)

不能哭,千万不能哭,太丢脸了,小孩子才爱哭,不能让江医生认为我还是个小屁孩。

我说完这些后,半晌,江医生都没动作,也没说话,只看着我,眼神依旧温良。良久,他抬起手臂,单手把水杯递给了我。

我抱住那只玻璃杯,很小地抿了一口,已经不烫了,是常温,再热的液体遇到冬天都很快就冷却了。

也不知道他这个举动是因为什么,是看我说得口干舌燥,想让我歇歇气?还是希望水流能通过食道进来,过滤掉我那些结石一样顽固的痴心?

江医生叹了一下,喊我的代称:“小朋友啊……”

——不止是尾音拉长,他还特地加了个语气助词,顿时让这个称呼蒙上了一份无奈和差距的水汽:“任何事情一旦开始,就一定会有个结果。你说想和我在一起,没问题,作为一名正常的男性,我也很高兴身边有个可爱的小姑娘跟着。但是你要学习,我要工作,尤其是我的工作,很忙,经常会遇不到。此外就是,我有一个生活圈子需要我,你也有你的家人朋友需要你,而你也需要他们。我长你差不多十岁,三年一代沟,十年,十年应该算是鸿沟了吧,”

这段准确的措辞很快被他打上结论:“所以我们两个人的圈子必然不会有太多交集,我能和你在一起的时间必然也不会太多。于是有一天,你会觉得,这太无聊了,还不如没有那个人,”

“我之所以会选择相亲对象,是因为双方年纪都差不多大,经由父母之手合计,还算可靠,造成差错的风险也会比较低。”

江医生的所言都在施放着现实的残忍,可他的脸色却不见丝毫冷漠的迹象:“你的确已经成年了。但这段时间,就你的表现来看,你还是会轻易被情绪左右,而忘却自己的责任和世故,”

“需要我举例吗,”他问,没等我回答,又或者他根本没打算让我回复要或不要,他就为自己的论点挂上了无懈可击的证明:“你的父母,你认为他们会允许你和一个长你快十岁的,有过婚史的男人在一起么?”

听见“父母”俩字,我顿时就投降了。家人是太过特殊的存在,是坚硬的铠甲,又是脆弱的软肋。

“其实你自己心里也清楚,”江医生靠向椅背,仿佛几秒前的那一番促膝长谈也让他有些疲乏:“所以你没有去和你爷爷要我名片,因为你也不想让家里人知道,不是吗。”

是啊,我又不会说话了,找不到任何值得下手的反驳点,滴水不漏,密不透风,一针见血,他说的全是真的,都是对的。

在我几近无望的沉默里,江医生笑了笑,还是一如既往的、温润的莞尔,但我此刻也明白了,这实则是一种婉约的无情:“我的确不会苛求别人该怎么做,但我会清楚地知道该怎么限制自己,希望你也明白,”

他一面讲着,一面站起来,居高临下地,摸了摸我的头。这个轻而易举的简单动作,变得如同巨石重击一样,几乎在瞬间就把我压垮摧毁,而我那些矜持在眼底的泪水,也爆发成山洪,顷刻之时滚滚而下。

模糊成一片的世界里,我看见江医生拖开了挡碍我去向的座椅,为我开辟出更大的一块可以穿行的路途:

“时间也不早了,回家吧。”他这样说道。

☆、第十三张处方单

从病房大楼出来,途径停车场,我看见康乔的车还停在那儿。

她大概也瞧见我了,登时车内的灯全部打开,为了吸引到我的注意。车窗的颜色变得异常温暖,一整辆车,连带她一整个人,像穿行在暗黑森林里,偶然碰见的一间冒着橘色烛光的封闭小木屋,屋子里住着善良的女巫。

夜风把我脸上的泪水都吹干了,有痕迹的那段皮肤,咸紧得发痛。

我没做任何回应,她以为我还没看见她,又不耐烦地按了一下喇叭。

我这才抬起左手到半空挥了挥,心里没劲,身体也连带着没什么劲,这个手势,我只能举到脸边,而非头顶。

康乔熄灭车灯,从驾驶座下来,她嘭一下带上门,朝我快步走过来。

“没成?”康乔真是中国好闺蜜啊,明明心照不宣,她还硬要讲出来,还不停在我面前再问,而是沿路就在大声诘责:“你不会又被他拒绝了吧?”

她又提醒我记起这回事,刚刚一路上,我的脑袋都是真空,放空,什么都不想去想。

泪点,不知道是谁创造的这个词,恰如其分,康乔话里的“又”、“他”、“拒绝”都当之无愧,一个接一个,像针管在戳鼻子尖,我的眼底立马泛出浓烈的灼烧感——鼻头和双眼目前是我身上最有生命力的感官,动不动就酸啊热啊。其他部位都死气沉沉,不是在走路,是在机械地拖动着,辨别方向。

我一点都不想回答康乔的问题。

康乔走近了,活人和丧尸在一个路灯下面会师。她托住我胳膊肘,仔细打量了我几眼,说:“他为什么拒绝你?我要是男人看见你这个梨花带雨的样子,早就硬了想把你压在身下狠狠干啦。”

“康乔,你能上车吗?”我没有回避康乔的目光,那里面不加掩饰地宣发着不相信,好同情,怎么会这样,还有更多,反正让我很烦。她自以为很带劲的慰藉也让我很烦。

康乔眨了眨眼,故意婴童般纯真,还凑着春晚蔡明的口音:“你是想要一个人在夜空下静一静吗?我的含含?”

“不是,”我撩开她还锁着我手臂关节的五指:“你上车。”

“为什么?”她问,“你为了一男人连我都不想看见了吗?”

我又掉眼泪了,不是源自伤心,是一颗接一颗的,饱满的自我怨责,对自己很生气,恨透了自己的冥顽不灵,顽固不化。对啊,为了一个男人,这几天哭得次数大概比二十多年加起来得还多。康乔的车标在我面前糊成一圈银色的漩涡,我就指着那儿:“你上车,然后别手下留情,开过来,对准我碾一下。我就该被什么东西玩命压一下,指不定大脑还能清楚点,别再这么琼瑶了好不好,太*了吧,哭个屁啊,为什么要变成这种样子?”难以遏制的哭腔让我的话语断断续续,像正在播放的唱片卡了壳:“可是我忍不住啊,真的好想被压一下,撞一下,最好能像韩剧女主摔出几米远,被医院无情地判定失忆,选择性的,只会忘记让自己伤心的人伤心的事,一觉醒来,江医生什么的全忘光吧,看见他就跟看见陌生人没区别,从此我又能了无牵挂地,无忧无虑地活下去了。”

“神经病啊!有这么夸张吗?”康乔站在原处看着我,不在肢体上给我施加任何压力,虽然她的语气简直要跃到半空再砸下来给我迎头一击了:“你跟姓江的才认识多久?一个月有吗?一个月都没有!”

她一直配合我称呼的泛着佛光的「江男神」,在一刻间沦为鄙如草芥的「姓江的」:“至于这么要死要活吗?全世界就一个江承淮吗?好吧,好像就只有一个江承淮,但比他好的男人也多了去了,是不是?”

她迫切地拧着眉毛,急需要我接受她的观点,认同她的意见。

“没有,”我揉着眼皮,把眼角那些水渍抹干净,否定她了:“没有比他好的,不会再有比他好的了,他就那么好,好到那种程度,谁都比不上。”

康乔软下去:“你就是个傻逼。”

好巧啊,我也这么觉得呢。流泪的*戛然而止,像是为了配合我接下来的决定:“不过我想放弃了。”

“真的假的?”头顶路灯的灯泡,一不小心跑了进康乔眼里,她整个人都精亮起来。

“真的。”

“别是狼来了,我记得你过年的时候也有过类似倾向的,结果今天不还是因为一场电影就旧情复燃。”

“过年那会,我根本没把放弃挂在嘴边,还蠢蠢欲动着,还憧憬着能再见他一面,”此刻我从头到脚应该都写满失意和疲倦的放弃吧,我接着陈述理由:“可我现在不敢见他了,怕看到他,想躲得越远越好,天涯海角什么的,反正别碰上。”

康乔都开始勾画起未来蓝图了:“那你底下怎么打算的?我觉得你不可能超脱得这么快吧,你现在的状态,随便剃个头就可以去庵里注册报道了。”

我不想爬山入庵,我累得想就地栽倒,“送我回家吧,康乔,我只想回家睡一觉。”

##

当晚,我删掉了收藏夹里所有关于江医生的网页,我删掉了手机里一个名叫江男神的联系人,我删掉了每一张饱含少女心的偷拍合影,我扔掉了那只给江医生送晚饭的饭盒子,干净程度不亚于在画图软件里按下一个全部清除。

我放弃了,如释重负。

第二天早上,我对着镜子在心里说,那里头的姑娘正扯着臃肿的眼皮子,要多丑有多丑。可她应该是高兴的了吧,她终于知道要放弃了,她太棒了,她要元气满满阳光明媚面对新生活了。

新生活里不会再有什么医生啦,我都记不得他姓什么啦。

这一上午,我都坐在电脑前,挂着QQ,窜进各种群里发猥琐表情找存在感,有一个群的成员一直在截图发微博上好玩的神最右和搞笑图,我也会跟着大家伙队形“哈哈哈哈哈”,但实际上,屏幕这边的我,根本就是面无表情,或者抽抽嘴角。除了QQ群,我还漫无目的地刷着天涯娱乐八卦版块,豆瓣神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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