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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经病不会好转(16)

请宽恕我的花样作死,我只是为了更亲密的接触。

“你想吃什么我会给你夹,”江医生随即就把那颗鳕鱼粒送进了我眼皮底下的碗里,行云流水、稳稳当当:“想要这个?”

“我就说说而已……”声调在我垂头的动作里,矫情地渐弱下去。我就安安静静地,细嚼慢咽着这个得陇望蜀贪来的战利品。宫保鳕鱼粒大概是糖放多了,吃起来真的很甜很甜。

在我和江医生吃饭途中,那名同事也拎着公文包走了,路过时仍不忘调侃了一句“江主任你要给田螺姑娘好好夹菜啊,喂饱了下次还有劲接着来送”。

我悄悄去斜睇江医生,他只是淡淡一笑,没表什么态。

一顿饭下来,我和江医生,谁都没有主动喝汤……我是不好意思第一个去玷污,至于江医生,我对不起江医生,他大概是没有助力工具,我更羞于去提出要用自个儿的勺子喂他,感觉医生大多有洁癖,没用公筷就很不容易了,怎么能让他还用我喝过的。

可怜的汤,无人问津的汤,白让你冒着蒸汽和鲜香。

除去开头的那一次,我也没再主动要求江医生给我夹过菜,怕影响他进餐的连贯度和流畅度,倒是江医生,估计是见我一个劲哼哧哼哧扒白饭,时不时会放一大筷子菜到我碗里。

我也不知道做什么反应才最恰当,只能连续不止说“谢谢”“你不要给我夹了”“你自己吃啊不用管我的”之类的话,继续埋头猛吃。

这感觉很奇妙,就好像这些好吃的饭菜啊,都是咽进了心里,心比胃还满足。

##

饭毕,江医生站起来,有条不紊地收拾着残局,叠碗收筷子,顺便还拉开抽屉,取出了一包封闭的湿纸巾给我。

里面有两张,我扯开一张,递给他,自己用另外一张,动作很小地擦嘴。

他也接过去了,我在心里不厚道地意淫,这样真像刚刚一起吃过饭的小两口啊,一点默契的小互动都别提有多鼓舞人心。

“汤都浪费了。”我还在关心那一钵儿汤。现实太不公道,它如果有思想的话,一定会羡慕饭菜同伴,希望自己也能被江医生这么好的人品尝一点儿,一口也行。

江医生暂且没讲话,站在已经被他拼凑回原状的“食物变形金刚”前,展开了那张湿巾,慢条斯理地擦手。他是内科医生,却硬是将擦手这个动作,做出了外科大夫下手术台后的成竹气势。

他一手将湿巾扔进纸篓,一手动了动自己那只椅子的椅背,调整方位。接着,整个人坐下来,面向刚好是我。

完了,他又摆出这种老师要教育学生,促膝长谈的气态了。

还是留堂那种,因为办公室里就我和他两个人。

我的预感惊人准。果然,江医生坐定后,一只手就放上桌面,指端在饭盒边轻点了一下:“吴含,只此一次,以后不要再花钱给我买晚饭了,好吗。”

只此一次,下不为例。我脑子里随即浮出这个四字词的释义,我只通融这一次,下次绝不可以再这样做了。

他真的很体贴,还用了“不要再花钱”和“好吗”作点缀,像是给坚不可摧冷若冰霜的石头裱上了一圈精美的奶油花朵,来缓和自己决然的态度,也给了我更多的面子,让我更容易去接受。

我反复回忆着吃饭的全部发生和经过,好吧,对,是这样,从一开始,江医生就一直在浅白地和我拉开距离,他是大人,我是小孩,大人和小孩怎么能在一起?

“那我以后送自己做的行吗?”我装没听懂,快速回着。态度也放得很诚恳,诚恳到几乎流露出了哀求的意味:“我自己也会一点家常菜的,我家里人都说挺好吃的。”

江医生看着我,把这份回绝都委婉到了一种极其鲜明的程度:“我平常很少值夜班,今天也是同事临时有事,才嘱托我过来代班的。”

那就不送晚饭,午饭也可以啊,早饭也可以啊,早中饭,下午茶,你如果突然想吃甜点了我也可以随叫随到,绝对比外卖小妹还要按时按点还要风驰电掣……很多话很多话,像关不掉的弹幕一样,在脑海里飘涌出来。

可我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好像陡然间就哑巴了一样。

☆、第十二张处方单

我该走吗?

是不是应该走了?

事已至此,还死皮赖脸地坐在这里的我,真的是太过自取其辱了吧?

的确很想逃跑,想马上冲出去,冲出办公室,冲出走廊,冲进外面冷峻的夜晚。这种念头大概叫落荒而逃,就跟暴风天想要狂奔到雨檐下,每一颗砸下来的冰雹足有拳头大一样,也像眼看着摆放在桌面的水杯就要打翻,里头的开水即将尽数烫在我的大腿上。

真的,非常非常地,想要逃跑。但我的肢体,跟着我的声带一道,罢了工,好像是无助、无力一类的感受,把我死死钉在了座椅上,钉坐在江医生对面。

感官也变得迟钝了,鼻子忘了怎么酸,连哭的力量都没有。

我就不作声地望着他,大脑空空,快了无生气到了无生趣的程度。

江医生应该是以为我在思考和决定什么,站了起来,让开桌边的位置,供给我一扇可以脱身的门口。接着,他慢慢走到门边的置物台,从上边拎起一只银色的热水瓶,说明去向:

“我去趟茶水间,过会就回来。”

说完就拐出了办公室的门。

他就这么不痛不痒地,赠送了我一个足够平和情绪的当口,如果我想离开,也可以趁现在。

他去倒热水,我却不声不响跑了,把他一个人撂在这。所以,主动权是在我,他是被抛下的那个,我一点都不丢人,他才是被放鸽子的蠢蛋。

我的视线停在门边,江医生白大褂的一角,刚才就从那儿闪现过去,干净隽逸,好像还有幻象留在我眼底。

他那么周道,周道得让我感激到伤心。

我宁愿他冷言冷语,把刀刃磨得再锋利一点。而不是在棉花糖里戳着一根钢针,舔啊舔的就甜丝丝到忘我,扎到舌尖才恍然惊觉,但那会,我已经痛得说不出话来了。

想到这,我的鼻尖忽然有了知觉,那股子沸腾的酸意就从这一点被打开,火舌燎原般,席卷了我的上身,四肢,手脚,眼睛……我的眼眶立刻就热上一圈。

没一会,江医生回来了,他给了我足够充裕的时间,也许有三分钟,或许更多。可我大概让他失望了,还粘在椅面上,动都没动,保持着原先的坐姿,衣服皱褶都没变,僵硬得像是一动就会咔嚓咔嚓响那样。

我从桌后跟他对视了一眼,他对“我怎么还在”这件事并没太多诧异,相反的,他的眼光里还有些许明了滴落在我脸上。

他又走回置物台,屈身从下方柜子里取出一只闲置的玻璃杯,悬空在一旁的池子里拧开自来水冲洗。接着拔掉热水瓶塞,倒进去半杯开水,晃着烫了烫,倒光。最后才接满整整一杯,端着那杯水折回来,搁放到我跟前。

袅袅白气从杯口冒出来。

“喝点水吧,”他又在我对面坐下:“刚刚吃饭也没喝汤,不齁么。”

“噢……”我呐呐应着,随即把两只小臂架上桌缘,打算双手包住水杯。

江医生紧跟着提醒:“注意点,刚烧开的水。”

我的手指也顺意地刹车在玻璃杯附近,有热源隔着空气传递过来。我紧盯着那些消融在半空的白气团,像它们一样自取灭亡般问:“你是不是特奇怪我怎么还不走啊。”

“没,我不喜欢妄自揣测别人的行为,也不会苛求别人该怎么做。”江医生的回答很官方,很规范。

可他最后那句话让我的心绪瞬间变得歇斯底里,我开始喋喋不休地发送疑问句式:“那你为什么不让我喜欢你?为什么不让我见你?你知道我为什么偏不走吗?都到这样绝望的境地了,你都给了我这么好的机会了,都施舍给我足够多的脸面了,我为什么还不走?为什么还要坐在这儿自取其辱?”

内心再声嘶力竭,我讲出来的语调还是压得很平很顺,我舍不得对江医生这么温和的人大小声,加重一个分贝都是不尊重:“我就只是想多跟你待一会,多看你一会,以后都不能来见你了,找不到任何理由来看你……这件事,比起现在的难堪,好像让我更难过,更不能接受。”

江医生等了一会,似乎在确定我已把话全部发泄完,接着,他才回我说:“看病的话也可以,但是类似的话不能再说了,知道么?”

他的语气就像一朵刚采摘下来的棉花,温暖疏离,还冒着秋天日头的淡香气。

也正是这样的语气,让我的千方百计,绞尽脑汁,精疲力竭,天马流星拳,全部打在棉絮上,统统都是白费劲。

“不说什么?不准说喜欢你?”我的眼睛大概又开始发红了,泫然欲泣的感觉是如此真切:“你可以跟相亲对象在一块,跟她们谈恋爱看电影,为什么就是没办法接受我一下,她们都可以,难道我就不行吗?我不小了,江医生,我已经二十三岁了,”

我竭力憋着眼眶边那些发烫的湿润,憋到面部肌肉都开始用酸痛纷纷抗议,声音也萧索地打着颤:“我是成年人啊,是已经有了足够辨识力的成年人了。我喜欢你,是经过深思熟虑的选择,我也相信我的判断,你真的很好,我长这么大从来没这么喜欢过一个人,你就不能给我一丁点儿机会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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