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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凰台(247)

四邻八舍一传十,十传百,等到秦昭拿到了地,又支出了头一笔钱,征招民夫的幡挑出去,竟无人来应,打着锣在乡间绕着喊上几回,也依旧无人来。

秦昭说好一旬日回来一次,过了一旬还未归来,信倒是不曾断过,卫善便让小福子跑一趟,带些干净的衣裳,再带些干粮肉脯腊鸡腊鸭,这些东西能放得更久些。

“你去了永宁,可知道要做什么?”卫善一问。

小福子打了个激灵:“奴才就是王妃的眼睛,王妃的耳朵,王妃的嘴,看见的听见的都回来禀报王妃,王妃要说的都传达给王爷。”

卫善火气跟着肚子一起大,除了见秦昭时还有往日的温柔模样,伸手收拾起人来半点顾忌也没有,小福子眼看着王妃手段越来越辣,听她一问,赶紧缩了脖子。

谁知道小福子回来便把消息传到了卫善的耳朵里,卫善扶着肚子站起来,一叠声的叫来了唐九:“你去打听打听,是谁在背后给王爷使绊子。”心里差不多有数,叫唐九去查实。

她俏脸一沉,两道眉毛挑起,唐九赶紧应了声,想也想得到是谁,建军户这事儿谁受损最多,就是谁的主意。

唐九才来了晋地没多少,张嘴就是一口晋地话,外头走一圈,谁也没拿他当外乡人看,学舌的功夫是个个不及他,这些话平日里王府里可听不着,书场茶楼里晃一圈,回来便禀报卫善。

把外头能打听着的都说给卫善听,刘刺史的浑名叫作油耗子,刘刺史惯会搜刮,上面打点的妥妥当当的,底下便玩这些把戏,苍蝇再小也是肉,他连条苍蝇腿儿都不放过,只要是能挤出来的油,通通都得喝进自己肚皮里。

这只喝饱了油的耗子,怎么还肯把油吐出来,卫善知道是他干的,唐九还特意跑了一趟清平县平乐县几个最先征召的地方,这流言是如何起来的,又是如何散播出去的,通通问来报给卫善。

秦昭自也在设法,可这本来也不全是谣言,若是这些民夫到了地方,看见建起来的屋子,清完的园子田地,一年里总有四五个月要轮兵役的,若是当了兵,不过就是换个地方种地,加起来的战事也还是那四五个月。

从此便可免去一半的赋税,也不必再征徭役,年年还吃军饷,看见了好处,自然而然就肯了,可如今这些人还没能看见好处,就已经被刘刺史传出去风声给唬着了。

守边关,那是什么地方,十去九不回,村里还有这许多老人,个个都能说一说北狄突厥那些人是如何凶悍的,说起来仿佛他们都生吃人肉。

卫善听说这些,知道流言越是耸动便越是传得广,就算心里不信的,只要家里人信了,也必得拖着不许去当征夫。

卫善想了半日,刘刺史这法子还当真是不费吹灰之力,谣言越传越凶,相信的人就越来越多,只凭一张嘴就把人给哄住了,只要乡民不肯,秦昭征不到人,边军落军户的事便做不成了。

无人清理田地,赶不上农闲的时候建房盖屋,又误了下半年的耕种,事情无法推进,卫善眼见如此,去找林先生拿主意:“可有什么法子,把流言平去。”

林先生摇一摇头:“没有法子。”

乡人愚钝,无人亲去永宁县看一看,张嘴便信了别人说的,刘刺史此时再减轻赋税,这些人就更不肯走了,只要家乡还能过活,谁也不肯远离故土。

卫善怔住了:“这可怎么办。”

第242章 耗子

农闲的时候村间地头聚满了人, 拿了茶缸子, 或蹲或坐,商量着年末的时候家家凑些钱, 好请个歌戏班子来,在村里搭起草台, 热闹个两日。

去岁遭了雪灾,地里秧苗只活了一半, 本来人人心焦,怎么算秋日里要交的粮都凑不出来,打的粮食大半全要缴上去,再留下第二年的稻种,一个冬天又要如何过活。

正发愁的时候,便有流言传开, 说是刘大人体恤百姓,今年的粮食比去年缴的减去三成。一成都已经是虎口夺食, 三成倒能过一个丰年了。

本来人人都不信, 等越传越真,村中人托了亲戚一层一层去问,百姓不信那贴在村口大树下的黄白纸,拐着弯儿问到七亲八眷那儿, 从县里的皂役口里问来了准信儿,确是少收三年。

十来个人都问一个穿短衫的老头:“你女婿当真这样说?”

老头子见人不信,嘴里啧啧:“怎么不是,我女婿可是跟着县太爷进出的, 一听说就赶紧来告诉我。”伸出三根手指头,指缝又黑又黄,脸上却笑意:“三成呢。”

余下的便围拢了笑起来,又想着今岁可总算能吃上猪肉过年了,整个村里杀一只,在大锅里炖得稀烂,有什么放什么,人人能满满吃上一碗,那就是个丰年了。

二三十个人围着村口这棵老树扯闲篇,听见叮叮当当声响不住,远远看见个货郞摇着鼓进了村,是个年轻漂亮的后生,一笑起来脸上还有个梨涡,有了年纪的妇人一看着他便欢喜,同他搭话:“后生姓甚?头一回走咱们村?”

年年这时节都有货郎挑着担子进村里来换收旧物件,这一个可算是来得早了,倒是原来没见过的生面孔,担子上针线布头绒花手绢都有,还有一罐头饴糖,这鼓声一响,村里的孩子就飞奔回去,把家里不用的东西都拿来换糖吃。

货郎笑眯眯的,一看就是个好性儿,果然有娃娃拿不堪用的东西跟他换,他刮刮那孩子的鼻子,东西收下,拿竹签子挑了一小角饴糖搁在娃娃手里:“去问问你娘有甚不要的,再来换大角的糖吃。”

换完了才转过身来施礼:“姓唐。”说着搓搓手,脸上有点可怜相:“头一回走,才刚置办的家当,要是有家里不要的,我都收,常来常往嘛。”

换了几件布丁旧衣鸡毛罐头的功夫,村里几个妇人便把他多少年纪,从哪儿来的,家里有没有婚配,全都摸明白了。

“你这个相貌口齿,怎么当货郎,该进城里去,怎么也能当个学徒不是。”七嘴八舌,没一会儿连年轻姑娘也转了过来,拿自己做的荷包绢子跟货郎换彩线,不住去看他抖出来的几件粗布花衣。

“当学徒挨板子,我姐夫当兵去了,姐姐拿钱给我置的担子,这一串走完了我就去永宁看姐姐。”唐货郎依旧笑眯眯的,问起来才十五六,跟着姐姐姐夫过活,姐夫有力气,姐姐又贤惠,把他收拾得干干净净的,打眼看过去就讨人喜欢。

一听去永宁,那就是落了军户,比原来围他还围得紧,唐货郎手嘴都不停,一换给小娃挑糖一面拿着秤,手势生得很,可嘴甜人好看,家家都愿意拿些旧东西来折给他。

“我姐夫原来是去做工的,在码头扛包也是做工,一天累死累活赚点钱,又没房又没田,比你们不如。”这话倒说在乡里人心坎上,城里屋子好些吃的多些,赶集的时候也眼热,可没田没屋,到底不易活。

“后来永宁招人,我姐夫就去了,盖了大屋,又清了荒田,当兵的人人都能分着,姐姐姐夫一合计,就想投军,去了五十来个人,做完工能留下的只有十来个,得是能干有力气的,赶着人少,我姐夫进去就是十夫长。”唐九抖开巾子抹把脸,满面骄傲。

原来可不是这么听说的,只说去了就要留下当兵,越传越骇人,一听货郎说的,个个不信,货郎也不恼,指指自己的担子,一付行头都是新的:“还发安家费,我倒想投军呢,人家不要我。”

这后生看着确是生得细皮嫩肉,城里养大的,比乡间地头上瞎跑的孩子不同,又细问他得了多少钱子,一天给多少钱,吃得如何,屋子和田果然都是白给的不成。

听说农户不要,得留在乡中耕田,农户流失这一片田地的收成就少了,得是像唐货郎家里这样,本就无田的才能去。

村子里难得见着个能说会道的外乡人,人越聚越多,不论问什么,这货郎张嘴就能答,收了一担子的旧东西,绒花手绢都换空了,十几个大姑娘就挨在边上看他。

唐九假扮货郎走村,效果确是有的,有那胆儿大的,当真动心,一样是耕田,种别人的不如种自己的,难道那头不雇佣工人不成。

可大多数人抵不住刘刺史那交缴三成谷子的实惠,林先生点了一条路,州中监狱里抓着的那些犯人,秦昭捉着的那二十来个流匪,本来就一多半都是平民,要说大恶,实称不上,可既是匪类,又不能亲易放过,就把这些犯人押到永宁,譬如徭役,做得好了,就能免轻罪责。

这些犯人带着刑具,五人为一队,五人中有一个逃跑,便五人同罪,这个法子一出,解了燃眉之急,让犯人服劳役本就是自古有的,潘家的采石场里就用着这样的犯人,一天就管两顿饭食,比用个工人省钱得多了。

这些犯人到了地眼看见屋子盖起来,田地也越清理越多,军营里当兵的,要说身家多清白的也没有多少,容纳这些人也不是难事。边军人手不够,这些人中罪责轻的,完工之后便留在军里服役。

刘刺史偷鸡不成,可秦昭却没打算就此放过他,这一回放过了他,就会有下一次,他在晋地要办的事还多得很。

刘刺史那个幕僚,在夜里无声无息的死了,第二日刘刺史久等他不来,还想着要等他拿主意,如今这事儿一过,白白少收这么多的米粮,边军已经挨过最缺劳力的时候,眼看着军屋可都盖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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