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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凰台(301)

太子妃盯着姜碧微的身影,日头把她的身影拉成一长条,斜斜映在她窗框前,清虚的剑已经指向了合欢树,素鹃一把掐了太子妃的虎口,太子妃这才回神,一下子立起来,冲出殿外:“这树是我当年嫁时亲手栽种……是……是我与太子情谊之证,道长不能动它!”

清虚停下剑,看一看王忠,王忠满面难色,太子妃又盯住了王忠:“大监,大监可得想明白了。”承吉已经是太孙,等正元帝百年之后就是皇帝,此时难为她,难道不怕以后。

碧微一直站着,也一直不曾开口,此时往前迈出半步,便把众人目光都吸引过来:“大监看着太子长大,难道忍心看他魂魄被拘,不得入轮回么?”

她嘴上说着这话,手指紧紧扣在手掌里,指甲在掌心掐出一道道的红痕来。太子妃看着她,脚下虚浮,被素鹃扶着才能站定,盯住碧微的脸,胸膛起起伏伏,想问问她怎么知道的,又想问问她为什么要害自己。

王忠是听了正元帝的命来的,见太子妃如此情状,还有什么不明白,恐怕姜良娣说的不是虚言:“奴才奉命而来,太子妃且让一让罢。”

太子妃还要伸手去拦,她越是不让,就越是显得那棵树下有鬼,素鹃眼看事情就要闹僵,凑到太子妃的耳边:“过了这些年了,说不准他们找不着呢。”

太子妃听她这一句,又觉得确是如此,算一算都已经有六年了,树都粗了一圈,那名符也不知在何处,她声势一软,几个宫奴便动了铲子镐子,把树给挖了出来。

这样的大事,后宫无一人过来管束,徐淑妃闭门不出,卫敬容也已经不再沾手宫务。太子妃派出去两个宫人,一个连甘露殿的门都没能进,一个倒是进了拾翠殿,可正元帝正在拾翠殿中吃乔昭仪做的小点心,听说太子妃那儿来了人,知道她求的是什么,倒起了些疑心,眉头一皱:“这事已经交待给王忠了,王忠自有分寸。”

宫人碰了钉子回来,王忠眼见正元帝并不插手,当真叫人把那一块的土仔细挖过一回,土里甚都没有,树根上却一左一右缠着两块名符。

名符上刻着秦显的生辰八字,这棵合欢树栽下六年,两块木牌深埋其中,年深日久都已经被树根包裹住,依稀还能看得见“恩爱同心,白头不离”这八个字。

太子妃一口气差点没提上来,事已至此,不能不报,王忠也没想到真能从树底下找出东西来,拿托盘盛着名符,送去给正元帝看。

人都撤了出去,清虚也跟着王忠一并退出去,太子妃一把扯住了碧微的袖子,被碧微轻轻挣脱:“你是不是想问,我怎么知道的?谁告诉我的?”

她脸上半点情绪也无,声音也平静无波,太子妃看着她的脸,不由自主点了点头,就听见她道:“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

看她还是全不明白的模样,敛敛袖子去了观音堂,捻起三支香,堂中寂静无声,人人都在看她,又人人都不敢看她,时光一下子回到六年前,所有人都害怕她是个难缠人物的时候,这么多年,她们终于知道,她确实是个难缠的人物。

树挖了出来,东西呈送上去,看的就是正元帝的意思,就算他为了承吉不得不保住太子妃,心里这口气又怎么咽得下。

前宫的风一吹,后宫院墙里的草都在动,王忠怀抱托盘往后宫去,没一会儿宫人太监们便都知道东宫院里挖了出东西出来,究竟是什么自有人去打听。

太子妃到得此时想起卫敬容来,谁也没法救她,只有皇后了,她挣扎出了东宫门,一路去了甘露殿,宫人见是她来了,自然不能再拦,却指指佛堂道:“娘娘正在颂经,再有半个时辰就好了。”

太子妃哪里等得了半个时辰,她哭得满面是泪,就在佛堂门前痛哭出声,卫敬容从堂中出来,蹙眉看她:“这是怎么了?”

太子妃扑到她身边:“母亲救我。”口里含含混混,紧紧扯住卫敬容的袖子不放,她这么一奔,阖宫都知道了,哪里还用传闻,东宫里挖出来的那样东西,就是太子妃的。

卫敬容如何不知,还待细问,正元帝便派了王忠到甘露殿来:“太子妃怕是冲撞了什么,这才神智不清,陛下着老奴把她送回东宫静养。”

除了太子妃被办在东宫殿,也不许承吉再去东宫中看她,她身边侍候的宫人太监一个个接连被送到了慎刑司,那名符怎么埋下的?埋了多久?可曾诅咒?上来就是严刑,没想着再把这些宫人太监们放回去。

正元帝看着那块被土色沁浸的木牌,木牌子上还绕着几缕发丝,秦显的那一块虽然没有,可太子妃的那块上却缠着一束,正元帝捂着心口好半日没缓过气来,心口一痛,腿疾跟着发作,病倒在拾翠殿中。

第298章 白头

慎刑司手脚极快, 没隔两日便把旧情疏理送到拾翠殿, 太子妃身边的素鹃腊梅, 先是一个字也不肯说,后来熬不过刑罚,却都咬死了这是太子妃祈求与太子恩爱同心, 白头不离的名符, 绝没有诅咒拘魂这一说。

除了素鹃腊梅,藏下名符的事无人知晓,水仙在这几个丫头中年纪最小, 被提出来当着她们两人的面受刑,十根指头上了夹板,叫声痛彻心扉。

素鹃到这时反而口硬起来,自知只要说了太子妃还有活路, 她们这些人一点活路都没有,何况当年根本就不是巫蛊, 民人男女这许多求恩爱求白头的, 难道都是巫蛊不成。

她越是口硬,受的刑便越重,慎刑司那个老太监阴恻恻看着这些二十出头的宫人们:“跟着贵人,养活得皮白肉红, 连苦活计都没做过罢。”

素鹃见着烧红的烙铁凑到面前, 已经痛得浑身冷汗,唇间没有半丝血色,老太监道:“把你们送进来, 就没说过让你们活着回去,早些召认了,落个好死,年纪轻轻也好投胎。”

她这才认下了,可依旧咬准了太子妃当年没有拿到太子的头发,“白头符”差了头发,这才一直都不灵验,太子也并没有因为合欢树下埋了白头符就真的多看太子妃一眼。

既然知道自己要死了,素鹃便破口大骂:“我们娘娘宽仁端庄,哪一点比不过姜贱人,要受她这样陷害,我死后作鬼也绝不放过她。”

这些人受刑时,先还能够忍耐,等到皮绽血流,便满口都是诅咒姜碧微的言词,当年知道这事的,也就只有太子妃贴身宫人,除了素鹃与腊梅,余下二十来个宫人太监,有的当时根本没进东宫,有的当年不过是撒扫宫人,只为这桩旧事,便都送了性命。

此事一出,卫敬容便病了,说是受了风寒,闭门甘露殿中,轻易不再见人,卫善进宫看她,见她素白着脸,手中转着佛珠。

跟着她又去了东宫,直奔心悦殿,却没有在心悦殿中见到碧微,还是小宫人指了指偏殿观音堂:“我们良娣去观音堂拜佛了。”

卫善立在观音堂门前,见她一身素衣,捻香祝祷,口中嚅嚅不断,也不知在说些什么,殿中俱是太子妃嫔们,苏良媛李承徽几个统统坐在一处,与碧微分隔开,却时不时看她两眼。

卫善心知这样的大事,无人首告是不成的,这些妃嫔也许当年都或多或少知道旧事,一个院墙里住着,谁能瞒得过谁去,当年许是因为可怜太子妃无宠这才瞒下,她们说了,她们又害怕了。

这是可以预见的事,她此时过来,只是来看看碧微如何,想好了要做的事,不一定能承受得了结果,她走近了,殿中却无多余的蒲团,卫善便席地而坐,这才听见碧微嘴里念的是《地藏经》。

直到她念完,这才看向卫善,嘴角一翘:“你来啦。”

卫善看她,也冲她点头一笑:“我来了。”两人相互扶着立起来,碧微道:“去我殿中喝一盏茶罢,只是没有新下的茉莉。”

心悦殿里煮起山泉水,碧微挑了茶叶洒入水中,抬头看一看卫善:“你不必担心我,我做的事,我就能扛得住。”

既然扛得住,又为何要念经,卫善也不说破,等那茶沸了,饮上一口,还未动手便知有此了局,她原来隐在幕后,谁也不想着会动她动承佑,可如今她既发难,太子妃一动,甄家跟着动,也就与太孙一系的官员就此结为仇寇。

殿外玉兰花树只余下零星几朵花盏,二人对坐,倒让卫善想起上辈子的事来,她坐得片刻道:“我就要回晋地去了,你若是少了南珠皮货银器,就去西市,找一位姓贾的商人。”

碧微一怔,轻笑一声:“好啊,这家铺子想必东西都是上好的。”珠子是清江,银器是丝路,皮货则是北地,卫善会一口答应将来让她能与秦显合葬,果然是有了底气。

卫善走时,听见正殿窗框不住作响,知道是里头有人拍打,可这一殿的人却都似不曾听见那样,卫善实不知要和太子妃说些什么。

那名符究竟是祈求姻缘,还是魇镇太子,她哪里说得清,宫中女眷至多做个荷包,绣对儿鸳鸯,只要沾上这个就是巫蛊,又如何还能洗刷得清。

太子妃被软禁在正殿中,她身边宫人太监通通被换,这些才刚调上来的人,都知道宫里出了大事,当着太子妃的面一个字也不敢说,人人都似没了嘴的葫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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