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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凰台(306)

正元帝腿上裹着皮条,这会儿血已经止住,吴太医的银刀在他腿上开了小口,把毒血放出来,又叮嘱道:“往后几日会生脓疮,陛下不要恐慌,毒在发外头便是要好了。”

正元帝人还发木,一抬眼看见魏宽,心中略定,哑着嗓子道:“知道了。”

卫敬容与妃嫔们便是此时进得殿来,殿中还有不曾消散的血腥味,卫敬容看他躺着,坐到榻边:“陛下觉得如何?”

卫善紧步跟在其后,越过魏宽时,身侧手指比了一个二,卫修比魏人骄先一步找到了魏人杰。

魏宽虽派魏人骄去了晋地督军,可魏人骄在晋地就是个空架子,底下的副手是吴三,魏人骄本来也是一心去寻弟弟的,和秦昭的人争权,若是魏人杰尚在人世的消息传了出去,正元帝又会如何对待魏家。

自己才刚出生的女儿就被赐婚给了太孙当太孙妃,魏人骄满心火气无从发泄,魏宽与正元帝曾经还有兄弟情在,魏人骄与正元帝却无这份情宜。

他到了晋地四处的探访,却一无所获,既怕弟弟还活的事被人知道,又怕弟弟受了什么伤痛,这才许多年都不送信回家。

卫修一到晋地便被秦昭调去当市令官,他当这个官儿不轮不类,正经科举出生,又是辅国公卫家的少爷,秦昭却给了他一个八品芝麻官。

当时人人称奇,只道卫修是想着要升官,清江当过官员,又往边陲来涨些见识,往后一路青云升到中枢也未可知。

卫修当上市令官的头一日,便学着京城东西二市,把卖同种货物的都划分到一处,卖银器和卖皮货的各有摊位,一日进城时有货物多少,出城时有货物多少,都要捡点,避免逃税。

待他用了一个月的功夫整顿了胡汉商市,皮毛货物从哪儿来也都有数,从里头挑挑捡捡,盯住了个小孩儿,他虽年小取出的皮毛却是好货,皮上半个洞也没有,这一手箭术当世能及者不过其三。

市集上的人都知道这个孩子,父亲死了,母亲病重,本来一家子活不下去,突然之间就学会了打猎,打了毛皮料子换粮食,一家人就在胡汉商市边的胡人聚集地里长住了下来。

除了商市通商之外,自然也有私下交易,其中就有汉人跑去聚集地收毛货,给的虽少些,便不必交税,自然有人肯卖,卫修打着整顿的旗号往那聚集地走了一圈。

他不比袁含之五步开外就看不清人,来回一扫便在胡人聚集地的地型看了个分明,边角处有个帐篷的门和别的帐篷不同,面朝着胡汉商市,朝着永宁城。

卫修走进一看,那门前的草地上脚印打扫得干干净净,门前挂着弓,弓不是那把弓了,可弦还是原来的弦,魏人杰把原来弓上的弦拆了下来,装在新的弓箭上。

他一把掀开那帐篷坐了进去,让随从取来只兔子半边黄羊,就在帐篷里烤起肉来,煮了一锅汤豆腐,又片一盘金鱼鲙,到了饭点还没人来,掀开帐篷的是个梳着长辫子的胡人姑娘。

她手里捧着两件衣裳,见了卫修“哎”一声惊叫起来,等看清了他的模样,又脸红起来,问他:“你是谁,你找哑巴大叔收皮子么?”

第303章 回

阿思娜说的是胡语, 说完就见卫修面露难色, 倾耳过来听,她的脸更红了, 羞得不知如何是好, 进来又不是出去又不是, 结结巴巴想要比划,可被卫修的目光一看,又羞得抬不起头来。

卫修却已经明白了她的意思,对她点头轻笑, 用胡语一个字一个字的对她道:“我是来收皮子的,他什么时候回来?”

卫修当的是市令官,每日都往胡汉商市中巡视, 有意去学, 又不害怕开口叫人笑话, 这一个月里简单的胡语都能说上几句,只是听的慢些。他在清江时学的是清江吴语, 到了晋地边陲又学胡语, 为了找魏人杰更是花足了功夫。

阿思娜看他轻笑低下头去,心口“噗噗”直跳,知道他会说胡语,只是说得不大好, 反而更害羞起来,把给哑巴大叔补的衣裳搁在帐篷的小矮柜上。

阿思娜一面收拾屋子,一面偷偷打量卫修, 她看卫修的模样神态也不像皮货商人,哪有生得这么白这么好看的皮货商呢,替他倒了一碗茶:“大叔出去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回来。

帐篷里的黄羊兔肉和豆腐汤的香味直往鼻子里钻,阿思娜越发确定卫修不是来买皮子的,他没有那些皮货商人看上去阔气,身上既没有金腰带也没有宝石戒指,可他往那里一站就显得比皮货商人们高贵得多,阿思娜只在王廷骑士的身上看见过这种高贵,哑巴大叔身上也有这样的气息。

哑巴大叔不是胡人,她和弟弟都知道。

姐弟两个,一个替魏人杰打扫屋子做饭,一个替魏人杰去商市里卖皮子,除了他们谁也不能往这顶帐篷来,帐篷里有矮柜有绒毯,还有汉人才爱吃的米,一袋一袋都是弟弟亚克背回来的,煮上一锅饭,里头搁上羊肉,焖得半熟半生就吃起来。

亚克偷偷告诉姐姐,哑巴大叔在七月草原上星光最盛的时候,就会喝得烂醉瘫在绒毡上,他听过哑巴大叔从喉咙里哼哼着的歌,他会说话,只是不说胡语。

亚克还把这事告诉了母亲,母亲让他们对苍山神发誓,绝不和人谈论哑巴大叔的事。姐弟两个都跪下起誓,本来他们就不敢说。

胡汉两边虽然在做生意,大汗王廷也签下了契约,说是从此大业与北狄永保太平,可谁都知道乌罗部有多么霸道,汗王又怎么肯对汉人忍气吞生,每到水草丰美时都要养一大批的马,到市集上换的最多的就是铁器。

汉人也是一样,盐还易得,铁器难求,从汉商的手里得不到铁器,聚集地开出一块地来种青稞,这才能够换些农具来。

越是这样,哑巴大叔的来头就更不能透露,要不是他,阿妈也活不下来,他是阿妈的救命恩人,那就不是汉人,只是恩人。

而这一个假装是皮货商的男人,可能是来哑巴大叔的,阿思娜跪坐在帐篷里,手里拿粗针穿起羊毛捻的线,一针一针做起活计,突然开口哼起歌谣来。

卫修就在帐篷里来回,一时摸一摸弓箭,一时又去摸一摸箭弦,魏人杰正在做一张弓,柔韧枝条才刚磨出雏形,卫修看那张弓箭做了一半,蹲下身撸起袖子来,替弓箭缠线,一圈一圈绕过去缠得紧紧的,跟着又拿在手里试了试。

从下午到傍晚,阿思娜都在帐篷里,看着卫修把那把弓完,又看着他试了那张弓,不停紧着弓箭上的弦,满意了这才摆回原处去。

她觉出卫修并无恶意,可这个汉人来找哑巴大叔也不知是为了什么,阿思娜连着不停唱了三支歌谣,弟弟听见了就会去给哑巴叔叔报信,到这会儿还没人来,亚克已经去报信了,她补完最后一针,立起来往外头去。

才走到帐篷外就见哑巴叔叔大叔过来,身后跟着小尾巴似的亚克,亚克小跑三两步才能跟得上魏人杰的步子,口里不住劝着他什么,可他扛着长树枝,树枝上满满系着猎物,半步都不停留,一直往帐篷里走过来。

阿思娜发急奔起来,两只手不停摆动,她仿佛感觉出哑巴大叔要离开这里了,可魏人杰却似没有看她挥舞的手臂,卫修已经听见了动静,立在帐篷边,看见远处身越来越近。

长发胡须遮去大半张脸,可一对眼睛却骗不了人,不是魏人杰还是谁?卫修掀开帐篷的厚帘,迎他进来,时隔多年再次相见,只有一句:“我带了酒来。”

魏人杰坐进帐篷里去,见着肉便吃,见着酒便喝,喝得胡子上滴满了酒液,这才看向了卫修,许久不说话,声调显得有些古怪,他只问了一句:“是谁让你来找我的?”

卫修本来以为阿思娜是他在胡人里娶的妻子,看到她扎着两条大辫子,这才知道是位胡人姑娘,可她对帐篷里的东西这么熟悉,补衣裳收拾东西半点都不陌生,还当魏人杰身边已经有了红颜相伴,可听他这么问,却有片刻的沉默。

魏人杰目光灼灼盯住了卫修,卫修坐定了不动,他缓缓说道:“你一出京城,陛下便把善儿赐婚给了晋王,这些你该知道了。”

魏人杰来到晋地确是误打误撞,他在草原上迷失了道路,被牧民救起,醒过来时已经漫天是雪,只得瞒去出身,装作是个哑巴,别人见他力大,既能放羊又能打猎,把来偷羊的狼射死了,这才愿意留他,给他饭吃。

胡人敬重猎手,何况是魏人杰这样的神射手,他一心想回到营州去,跟着牧民换物时,却零星听到些消息,都传说北狄大业就要开战,大业的太子,死在了草原上。

魏人杰其实回过一趟营州城,他趁着贩皮货混进城中,藏在马厩里,等白日往市集上走一圈,打听知道贺氏满门被斩,成国公也没能找到儿子的尸身,魏人杰这三个字永远都将刻在太子陵中,陪着秦显。

从此他便断了回去的路,营州来了朝廷的大队人马和谈,他便跟着牧民沿着长城放牧,到了永宁城外,他便跟牧民分道,靠着皮毛货物换来帐篷,在边市住下来。

晋地的王爷是秦昭,魏家与秦昭有些关系,魏人杰还打算若是能跟秦昭通一通消息,请他给父亲传讯,秦昭是养子,这辈子都不可能去争储位,找他是最合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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