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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凰台(351)

这殿中摆设俱是姑姑的爱物,卫善缓缓扫过去,知道不能带走,挑出几件来,这才看见一只玉兰花斛摆在窗边,这是她未出嫁前送给姑姑的,伸手捧了起来。

阮尚宫说给一盏茶的功夫,碧微命宫人多收拾金银,手腕上套了七八只金镯,行到卫善身边,拉过她的手,替她也套上几个,裹上两三件衣裳。

一行人刚出甘露殿,便撞上魏人杰,他当真令人抬了一付棺木要来,一见有人要将卫善带走,勃然大怒。

他本来生得便不俊秀,何况又被划伤了脸,怒目圆瞪,吓得阮尚宫膝盖一软,跪倒在地,结结巴巴抬出了魏夫人:“是……是娘娘吩咐的。”

卫善见他这番怒意不是作伪,直视他道:“将军不必为难她,这地方总要腾出来才是。”

魏人杰满腔怒火立时冰销雪融,知道这是母亲吩咐的,当着卫善的面再抬不起头来,一路跟在她们身后,送人到了大福殿中,眼看卫善与一众女眷关在一起,大福殿的宫门紧紧关上,这才去了紫宸殿。

大福殿里还有些先帝女眷,她们倒比卫善几个的消息要更灵通,一日三餐都有宫人太监送食水来,还能听到些内城外城的消息。

卫善这才听说崔家男女老幼无一幸免,只要在城中的,俱被绞杀,只因崔博在长清宫宫门前将魏宽一番痛骂。

“这么说来,长清宫竟然守住了?”卫善一问,几位太姬便都摇头。

长清宫也有城门河道,又背临高山,几千人马要脱困不易,要守一座修缮完备的宫城,倒还能守得住,等到各州派兵勤王,魏宽这些人马也支撑不住。

北有秦昭,南有卫平,魏宽能取的只有东边诸州的兵马,早已经矫诏往东,说新帝将帝位让给辅政大臣成国公。

魏宽在城里杀了这么多人,骨头硬的少软的多,自有文臣替他草拟旨意,盖上了新帝那方没用过几回的玺印,通报诸州府。

这话一听便是假的,就算新帝年小,齐王被废,也轮不着魏宽坐帝位,各州各地都有驻军,只要能来京城勤王,魏宽便支撑不了多久。

谁知长清宫被围的第三天,长清宫竟然降了,永平帝在位不足半年,便将帝位让给臣子,接受了荣亲王的封号,要从长清宫再回到宫城来。

第349章 王妃

永平帝让位的消息是从送食水的小太监那儿听来的, 大福殿里关的都是旧主,正元帝时后宫就少争斗, 小皇帝更是连后宫都无,女人们各自相安,底下人的日子便也好过,如今旧主被关, 送些洁净食水, 也不是难事。

小太监拎着食盒进来,话说得磕磕巴巴, 可让位却是真的:“礼部太常寺光禄寺已经在预备典礼了。”抽调了些人手去明堂预备典礼, 召告天下大业换了皇帝。

还杜撰出一封密旨,说魏宽与正元帝二人结拜, 二十来年素以兄弟相称,正元帝驾崩之前留下一道密旨,若是孙子能当大位,便让魏宽辅佐他, 若孙子不能承托起大业的江山,便兄终弟及, 把基业交到魏宽的手里。

这荒唐言辞也不知是哪一个执笔想出来的, 密旨一出, 算是给官员们一条活路, 愿意信的便往生道上走, 不愿意信的就往死路上去。

宫中无人敢议论是非, 小太监缩着脖子含含混混说了两句, 便赶紧退了出去,大福殿中的女人们面面相觑,这密旨一出,她们的命也就保全下来了。

倘若真是改朝换代,大夏的妃嫔下场如何,她们的下场便也如何。魏宽占据了皇城,虽只将她们软禁,女眷们却个个身藏利器,到了逼不得已的时候,自尽比由着他人动手更体面些,殉国以保清白。

谁知永平帝竟肯让位,新帝痴傻原就是件瞒不住的事,从上至下还有哪个臣子不知顶头上坐的是个傻皇帝。先帝还有两个儿子,无论如何,帝位也到不了魏宽手里,强行捏造粉饰,何其可笑。

卫善怎么也不肯信崔博几个就此低头,长清宫中必是出了大事,可身在大福殿中,譬如聋子瞎子,再想知道也无处可问。

宫人取了食水来摆在卫善和碧微的面前,一碗清汤,两个馒头,都还带着热气,碧微把馒头塞在卫善的手里:“吃罢。”

消息送来人人心安,大福殿中难得有了几丝生气,行过窗前时却都要扫一眼卫善,便是这些深宫妇人都知道,魏宽接过帝位,能饶得了甄家,也绝饶不了卫家,晋王妃是无论如何都活不成的。

卫善坐在窗边,垂眉敛目,伸手将馒头撕成小块,泡在汤里,捧起碗一口接一口咽下,仿佛不知阖宫的人都在看她。

碧微站起来将窗户阖上,春日暖阳从菱花窗格扇中透出来,照着她们的脸,她又一次道:“总该谋一谋活路,他日日都来,你纵心里恨他,也不妨虚与委蛇。”

她说了几次,一次比一次说得更透,卫善将碗里汤食吃尽了,搁下碗来擦拭唇角,抬头直视碧微:“这话,姐姐不必再说。”

魏人杰日日都往大福殿来,先是送了两床软被,跟着又送了两个侍候的宫人来,他的心思人人尽知,碧微更是看得清楚,犟头倔脑不如放低身段,真等到卫家的大军攻来,魏宽哪能容她活命。

小宫人进屋收了碗碟,怯生生立在殿门外禀报:“将……将军来了。”

卫善不欲见他,碧微看她一眼,低声对小宫人道:“公主立时就来。”将王妃隐去,只提公主,跟着又伸手想替卫善理一理衣襟。

被卫善避过,收回手道:“你便不愿,此时能靠的也只有他……总要问问太皇太后何时能落葬。”

长清宫降了,卫敬容便能有个体面的葬礼,连永平帝都有个荣亲王的尊号,死了的人就更能得享体面了。

卫善被她这一句说动,姑姑的棺木停灵在奉先殿中,外头越来越暖和,尸身不能久侯,总要入土为安,也正可打听长清宫中事,她立起来整整衣裳,起身往殿门外去,各屋中人见她出殿去,目光不住在她身上打转。

魏人杰送了一盒馔香楼的花糕来,立在大福殿外的梧桐树下,看见卫善出来,反而局促起来,将花糕盒子递过去。

京城重开商市,头两日街上还萧条些,到了第三日,门楼铺子通通整顿迎客,新升任的京兆尹分派人手在坊市间催开商户做生意,跟着又颁布新令,免去京城百姓一岁的税课。

只要日头照样从东边升起来,日子就得照样过。换了新帝,街上还更热闹些,将节里挂的彩幡挂得满城都是,馔香楼的点心也照常出锅,门前挤挤挨挨排着人,人人都绝口不提小皇帝被赶上山的事。

魏人杰从宫城出来,母亲和嫂嫂早已经带着几个侄子侄女儿住到宫中去了,只有他怎么也不肯睡在殿中,还回到成国公府那间小院里。

经过馔香楼时闻见花糕出炉的香气,停顿片刻排到了队尾,他身材高壮,又未蒙面,面上半点笑意也无,前头排的十几个人渐行散去,谁也不敢在这时候惹了军爷。

魏人杰拎了一包花糕,转身便撞上了京兆尹,新升任的京兆尹立时对他行礼,看他手里提着花糕,笑盈盈道:“将军也爱这儿的点心?”

还未行大典,魏人杰自然也未受封,上下官员们虽口里唤他将军,实则拿他当作王爷看待,晋地的战报还未传回,魏王已经这个年纪,若是长子回不来,次子与孙儿倒可一争诸位。

魏人杰冷淡至极,从嗓子眼里挤出一声算作应答,扭头又往宫里去,京兆尹不以为忤,笑着目送他离开,魏人杰不仅不给他好脸色,对谁都没个好脸,可魏王却对小儿子关爱宽忍,阵前违令连一句重话都不曾说过。

若不然依着这位的性子,还真争不过魏王的孙子,京兆尹眼见魏人杰走远了,这才收回笑意,如今诸位之争已见端倪,与先帝当年,又有什么分别。

魏人杰人高马大,手里拎着个小小的点心盒子,在人群中份外扎眼,他一走,馔香楼前就又排起长队,街市上的官员比往日更多,经过魏人杰面前时,都要冲他行礼,他一路视而不见,却不能昂首挺胸,越是行到宫门前,越是佝着身子。

当着卫善的面就更抬不起头来,也不敢看她的眉眼,对她道:“你想要什么,只管同我说。”

卫善干脆问他:“登基大典何时举行?”

登基大典也就是这几日的事了,钦天监与礼部合议,挑了下月十五,魏宽身边那些才刚提起来的谋臣便道,此事宜早不宜迟,只恐夜长梦多,把日子定在二月初十。

打是一定要打的,西边诸州府尽可纳入版图,所虑者是南北两边,干脆先把清江还给大夏,让大夏派兵吃掉卫平手上的兵马,两面夹击,损耗卫平的兵力。

江宁王吃下清江这片土地,兵将也有折损,一时提不起劲来反攻大业,待到北边秦昭的军队打过来,南边卫平已不足虑。

魏人杰久不回答,卫善便又再问:“太皇太后何时能够下葬?”

“就这几日了。”永平帝从长清宫又回到宫城来,等到行完大典,将他看管在荣亲王府中,派几个太监宫人监管他,等永平帝的事了了,就轮到卫家的事了。

魏人杰犹豫了几日都不敢开口,他确是想出一个法子来,能将卫善救出去,两边动刀动剑,也不能拿个女人作质,这个法子还不是魏夫人告诉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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