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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凰台(60)

跟在他身边的宫人连大气儿都不敢喘,第二日就寻了一套小木桶小锄头来,秦昰早忘记了前一天晚上是怎么自己给自己吹手掌的,又撒丫子乐起来。

这可比天天关在宫里写大字要有意思的多了,秦昰才刚四岁,正是爱玩的年纪,他心里惦记着玩,写字背书便不认真,卫善虽疼他,这上头却学了姑姑,对秦昰查得很严,若是写不好字,便不许出门玩。

心里有想玩的,他写字背书加倍用功些,若是读得好,就能去跟芝麻团玩,那只黑白熊越长越大,原来能抱在手里,如今等闲抱不动它,团在地上蹭来蹭去,又会抱人大腿要吃的,秦昰特别喜欢它。

连赵太后脸上也多了些笑影,她原在宫里养鸡,到了这么在一片地方,半边宫苑只住着她一个人,又想起要养猪来。

宫人太监哪里能肯,翠桐只得劝她,说这宫里遍植了牡丹芍药,怎么还能再养猪,赵太后不乐了好几日,说这样的屋子住着,还不如乡下的茅草房子,她早不记着茅草屋子下起雨来是个什么光景了。

最后还是卫善叫宫人牵了一只羊来,就把羊养在菜园边,赵太后这才高兴了。更高兴的是秦昰,他抱着草去喂那只羊羔。

宫里自有人把这白羊洗刷干净,毛梳得齐齐整整的送到主子跟前来,还给它系了一只银铃铛,把这只羊当玩物养活,脖子里扎着绸子,太监还拿竹子扎了车,套在羊脖子上,让这羊拉着秦昰走。

秦昰再不肯让羊拉车,它的腿这么细,怎么拉得动他,伸手摸一摸,白羊咩咩的叫,秦昰吵着要给它起名儿,赵太后戳一戳他:“等养大了吃肉的,起什么名儿。”

秦昰大惊,他怀里还抱着一堆草,预备要喂给羊吃的,不意养肥了它竟要吃肉,坐在罗汉床上怔怔出神,憋了半日,憋出两汪眼泪来:“不吃它罢。”

赵太后砸吧着嘴儿出声:“你不是最爱吃羊肉,这肉比黄羊肉还更嫩,原来在乡下,专有那富人来买羊羔,说是拿人乳蒸着吃,大补!”

赵太后信佛的,这东西是不能吃的,可她自己吃素,却盼孙子多吃肉长壮实,总归她日日都要念经,这些东西给儿孙吃了,她再念两卷经替它们超度。

赵太后信的佛道是最实用的那种佛道,捐金身捐酥油,只求菩萨看在这些面上能如她的愿,卫善听了咬唇忍笑,安慰弟弟:“它也就吃些草料,东边有这许多荒草,既不废料也就不吃它了。”

秦昰这才高兴了,把黑白熊都忘到脑后去,天天牵着那只羊在园子里溜达,卫善有黑袍将军,他就把这只白羊叫作银甲大王。

住了七八日,秦显来了好几回,回回都说是来看赵太后的,赵太后怎么不高兴,孙子有孝心,回回来又有卫皇后捎来的东西,离得近时百样不好,离得远了反而觉得这个儿媳妇也有可取之处了。

秦显来,碧微都缩在飞霞阁里不出来,卫善便也躲了出去,她这些日子爱往东边去,山下焚毁一片,山上却还有降真观白鹿观在,顶上还有一个天姥阁,供奉的俱是道家的神仙,可惜供了这么多神仙,也没能保大夏王朝万年社稷。

东边宫苑只余石阶石台,焦土裂石之中生出一片荒草,初夏时节开着红的白的连片野花,卫善很爱往那儿去,摘一把不知名的花回来,插进绿玉花插里,摆在炕桌上。

大夏百年基业,府库充盈,也依旧兵败如山,在荒草地里走一走,卫善倒颇有感触。碧微同她走过一回,便不肯再去了,恐怕触景生情。

蜀地那一片行宫尚在,此时也已经易主,姜家的牌位祖坟都不知有没有照拂,风光大葬之后,总得有后辈经营。

天气渐渐热起来,天色一暗,草丛之中便有点点萤光,太监拿纱网网住些,用轻红纱裹了萤虫,系在簪上,插到头上能亮一夜。

还有宫人拿薄纱糊了灯笼,提在手中萤萤生光,山上比平地凉爽些,到了夜里山风一吹倒有些凉,卫善手里提着萤火灯,身上披着薄披帛,在亭中泉眼处脱下鞋袜,把脚浸在温泉里。

一双脚浸在泉中,身上渐渐发汗,她解了披帛,铺在地上,干脆躺在亭里,沉香急急指了竹苓初晴去取软席来,卫善摆一摆手:“不必啦,我躺一会儿立时就回去。”

东西两边的隔墙上爬了满满的蔷薇花,也不知道是怎么爬得这么茂密,开了一片紫红粉红的花儿,夜风裹着花香吹拂人面,卫善正躺着看满天星斗,闭上眼儿忽觉得头顶上被人挡了光,只听见沉香的声音:“二殿下。”

卫善倏地睁开眼睛,弯着眼睛笑起来,还没看清人就先道:“二哥怎么来了?”

秦昭笑了一声,伸手一掀袍角,席地坐在她身边,冲她皱皱眉头:“怎么这样躺着,也不怕着了凉。”

卫善动动脚,她把裙子卷起来,温泉一直浸到膝盖处,半点儿也不觉得冷,这个天泡泉水觉得热,用来浸脚正好,每日里净身的水都从泉眼打了送到殿中,且得加些凉水才不烫人。

亭中挂了两只萤火灯笼,一只糊着红纱一只糊着青纱,泉口似个小井台,卫善挨着井口坐着,里头也只能浸她一双脚。

秦昭匆匆一瞥,就见她脱了红底绣金的鞋子,水里两只细白脚丫,不敢多看,反身坐着,眼睛望着亭外:“善儿要是累了就靠在我身上。”

两人背对着背,卫善一点不客气,往秦昭背上一靠,两只脚踩起水来,两人谁也没说话,初晴抱了软垫过来,沉香使了个眼色,两人住了脚步,沉香也退到亭外。

“大哥过来看望祖母,我也跟着来瞧瞧你。”秦昭知道卫善为了什么避出宫来,恐怕两样意思都有些:“在这儿住得惯不惯?”

卫善拿脚踩水:“这儿挺好的。”整个离宫只有三个主人,清净的很,不论是杨云翘还是旁的人都烦不到离宫来,只姑姑身边无人陪伴了。

坐在亭中望出去只能看见北峰山石,上头原来香火鼎盛的仙观都已经荒废了,前朝皇帝笃信道教,沉迷道术的有,供奉道家神色渴望长生的也有,是个山头就建上道观,北峰山上除了降真观还有一座白鹿观。

白鹿青牛都是道家的坐骑,提起白鹿观,便想到了青牛峰,秦昭背上暖烘烘的,他略动一动道:“你这番回业州要经过青州,青州城外有一座青牛峰,是父亲当年扎营立寨的地方。”

这事卫善知道,不明白他为何要单挑出来说,秦昭又问:“你可知道青牛峰的来历?”

第56章 明主

秦昭寻常坐着都直腰挺背, 可卫善靠着他,再这么硬绑绑的不舒服,便也放松了手脚, 好让她软软靠在身上:“你可知袁相就是骑着青牛出了龙门山的?”

秦昭这么问了, 卫善摇一摇头,她整个脑袋挨着秦昭的背, 一摇的头就是在他的背上磨来磨去, 秦昭反手摸摸她的头顶, 依旧低声在笑:“据说当年袁相出山, 骑在青牛背上,牛角挂了两卷书, 一卷是孙子一卷是吴起。”

卫善从没听过, 微侧了身子,秦昭人生得瘦削, 倒不成想背很宽阔, 靠在他身上稳稳当当, 摘了一只野花揉着花瓣, 松手随风吹去, 风迎着她的面颊吹过, 碎花瓣就沾在她和秦昭的头发上。

袁礼贤原在龙门山讲书,大夏末年天下群雄纷纷揭竿起兵反夏,有的是为了躲避徭役,有的只想占山为王,大乱年间, 连龙门山都有了小股匪兵,他一个教书先生也收不来学生,袁礼贤在龙门山的日子过不下去,干脆出去谋活路。

于是他便告别了家小,骑上青牛,从龙门山出来,一身青布袍子,一把蕉叶扇,身无长物,这一路竟能有惊无险,从龙门山一直走到了青州郊外的采石峰边。

青牛任凭他怎么抽打也不肯再走了,两脚一折跪在采石峰下,他便道这是天意让他投靠,这才投靠了正元帝,那会儿正元帝还未曾占下青州来,他手上领着业州跟出来的一万兵马,占据了采石峰,又接收了采石峰上一个山寨,预备瞅准机会拿下青州,好立一桩大功劳。

袁礼贤虽是书生,却也通晓兵法,何况青州城看着兵强马壮,实则守城的官兵早已经疲于应战,秦正业去的时机正好,有袁礼贤献计,攻下了青州城,才有了秦正业第一块自己的地盘。

秦昭一面说一面拿眼角的余光打量她,正元帝得了青州为何不献给卫家,又为何在青州加速招兵买马,这些事此时自然不能细说,可正元帝确是有了袁礼贤才如虎添翼的。

“袁相还曾为这群臣相遇写过一首诗,是以采石峰才改名叫作青牛峰。”这诗写得极有气势,直言青牛替他择明主,一切都是天意,那首诗算是袁礼贤生平得意之作。

卫善咬唇屏息心如电转,这诗后来却不曾收录到《碎骨集》中,以袁礼贤之为人,竟肯让青牛替他择主,也太儿戏了些,他是那时候就已经看准了正元帝能得江山?

秦昭说得详细,卫善却挠了脸:“人家就不抢他的青牛吗?”匪徒这样多,他一个老先生身无长物,青牛却是好东西,怎么保了一路平安?

秦昭失笑出声,整个人都在震动,卫善把全身重量都靠在他身上,他一动,她就往下滑,坐直扭了两下才又靠到他身上,嘴里细声嘟囔:“怪不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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