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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凰台(61)

怪不得功臣图录中袁礼贤骑着一只青牛,正元帝原是把他排在第二的,可等袁礼贤被扣上谋反的帽子,正元帝又把他从功臣图录中给撤了下来。一直到正元帝去世,那卷功臣图录也未完稿,到底在他心中手下这些功臣如何排位,无人知晓。

卫善怔怔出神,手指甲里沁了花汁,伸手就抹在秦昭的衣服下摆上,细声问他:“从龙门山出,为什么到青州才停呢?在业州就不曾停过吗?”

似袁相这样的人物,怎么竟未跟父亲有过交集,绕过业州直去青州,还去了采石峰,特意投靠正元帝,说什么青牛择主,卫善是不信的。

秦昭收敛了笑意,这些事早已经无人提起,袁礼贤不愿提起,正元帝更是避讳,也就没人再拿这些旧事来自找麻烦了。

天色愈暗,萤火就愈亮,夜风夹着花香吹拂人面,温泉水边氤氲着一层白色水雾气,卫善穿着绯红色的裙子,坐在这雾里,瞪圆了眼儿发问,仿佛是个不解世事的小仙子。

秦昭侧身看看她,伸手揉揉她的头发:“你提着萤火灯能照亮眼前五步之远,提着烛风灯能亮眼前十步之远,若是石灯可照耀二十步开外。”

他说了一长串,卫善仔细听着,才刚揉过花汁的手,放到唇边咬住指尖,被秦昭一把握住了,拿绢子给她擦手:“可若是月色大盛,石灯之光便无用处了。”

袁相这些年来出的举措总是合乎时势,凡颁布政令也都切中时弊,从正元帝起哪一个不得赞他一声贤相,他自然是有才干的,可这些东西在卫敬禹的手札中都已有雏形。

秦昭常年出入卫家书房,这些书也不独他一个人看了,卫平卫修都看过了,已有日月之盛,又何须萤烛之光,不是青牛择主,而是袁礼贤挑了一个能让他大放光彩的恩主。

卫善知道秦昭这是意有所指,可她却不解其意,秦昭揉揉她的脑袋:“你爹留下的许多书稿,一字一纸都是难得的,你看了便明白了。”

卫善只在书信里下功夫,想列出一张网来,却不曾去看那些旧字纸,她怔怔发问:“所以袁相曾在业州停留过的?”

秦昭微微一笑,对着卫善也没什么好瞒的,既循循善诱便也为她揭开谜底:“袁相却是曾到过业州,停留时日极短,也并不曾让静亭公另眼相待。”

聪明人跟聪明人之间,打一个照面便彼此心里明白,卫敬禹倒也没有轻忽他,给他安排了屋子,与门客同住,衣食俱备,却不是袁礼贤想要的。

谋臣择英主,这个英是英明,善于纳谏,而不是聪明到不须谋士进谏,卫敬禹武功稍弱,可文治不弱,当时也不过三十年岁头的年纪,正值壮年,大有可为。

袁礼贤长他二十岁,还想自己出山能建辅佐英主成就一番伟业,却不想看中的英主比他并不差,他能想到的,卫敬禹一样能够想得到。

袁礼贤来时把话说得很圆滑,并不曾说投靠的话,免得自己没有后路,他只说游历四方,在此得遇英才,两人相谈一番,还吃了几杯酒,作了两首诗。

袁礼贤倒也很果断,此处不成,另谋它处,骑着青牛走走停停,行到了采石峰,遇上了正元帝,就此一拍即合,共谋大业。

卫善从不曾听过这段往事,正元帝如何发达的,便是卫家如何衰落的,家里无人提,姑姑也不提,只知袁礼贤投了姑父,不知里头还有这些弯绕。

卫善默然不语,靠在他背上半天都不动,秦昭等了许久,等到萤灯之中萤火渐微才问她:“善儿睡着了?回去睡,这里凉。”

她实有许多想问的,可却不知道能不能问他,把脚从温泉井中抬起来,两只脚丫子甩去水珠,秦昭便听见一声声细铃轻响,卫善脚踝上用红绳打了如意结子,串着黄豆大小的小铃铛,走动间能听见裙中轻响,是城里时兴起来的玩意儿。

卫善拿裙子擦脚,套上袜子鞋子,状似不经意的问他:“二哥是怎么知道这些事的?”

秦昭笑一笑:“军营里也有些老兵老将,高兴起来喝了酒,就没有什么不谈的。”就算里头有演绎吹嘘,听了几回也知道究竟事实如何了。

有些兵丁自十几岁起就在卫王军中,吃醉了便说起卫王用军如何神勇,原来又是怎么打仗的,更有从正元帝初离业州时就跟着的裨将,他们的话颇有几分可信。

卫善愈发不开口,秦昭接过她手上的灯笼,因着是现糊的,便不那么精致,他提起来看一看说:

“明儿我给你送一只好灯笼来。”

卫善漫应一声,依旧不乐,可袁礼贤的作为也确是无可厚非,他一文人,想要扬名只能找人投靠充作谋士,选了正元帝是他的时运。

怪道卫家有这许多武将,却没多少文人谋士当了官的,她想着那个从未见过的爹,伸手挠了挠耳垂:“我爹是不是也有什么不妥当的。”

秦昭微微讶异,一只手提着灯笼,一只手虚扶住卫善:“以我看来,静亭公并没有什么不妥当的。”卫善斜眼儿瞧瞧他,一向都叫大舅舅,这会儿又叫静亭公,知道他是实心实意的夸奖,心里竟有些替父亲高兴。

她虽没活到那个时候,却知道秦昭极有人望,不独是在他的封地受人爱戴,能征善战的威名传得很广,收云州灭前朝宰相王策已经扬了威名,到打雍州灭凉王更是风头无两,那会儿也已没有秦显能与他并称,就算他此时不懂得卫家的尴尬处,往后也能明白。

卫善拿脚尖蹭着花石地,秦昭一路把她送回飞霞阁,才刚到门前宫道上,就见素筝正在等着她,秦昭道:“明儿我一早就要回城去,过两天再来瞧你。”

卫善一把扯住他的袖子:“让小哥给我送些我爹的手札来。”小哥就是卫修,他在宫里轮值,派人送了几回吃食香露来,送了信说明日便来,托他多带些东西。

秦昭答应一声背身走远,手里还拎着卫善那只灯笼。

素筝等了许久,提灯上前来,对卫善低身行礼,轻声道:“才刚太子殿下来了。”

卫善一怔:“说了什么?”

素筝蹙了眉头,太子来了飞霞阁,不往东偏殿来,却往西偏殿去,显见得就是来找姜姑娘的,太子要选妃的事,阖宫皆知,公主侍奉太后到离宫来,就已有避嫌的意思,不曾想他还来得这么勤快。

仙居殿的宫人都只当太子是对自家公主上了心的,特别是素筝和冰蟾两个,她们是从卫敬容的身边调派到卫善身边来的,卫善小时,卫敬容便想把她留在身边,既已不能如愿,太子更不该对姜家女上心才是。

素筝面上不露,开口却有不平意:“太子殿下坐了一盏茶,说是要等公主回来。”但却没有真的等卫善回来,还拿她当了幌子,只为了留在西偏殿里跟姜家女对座。

“那姜姐姐是怎么应对的?”挑这个时机来,秦昰姜碧成都不在,殿中无人,就只有碧微一个,想必要说些剖白心思的话。

素筝低头道:“长宁公主亲自沏了茶。”沏茶倒也无可指谪,太子驾临,她亲自沏茶,以示郑重,可沏茶之后,陪坐谈天,却是少有的话多:“两人闲话许久,太子殿下入夜才走。”

两人上一世就是爱侣,这辈子卫善还当两人再没这个缘份了,不想竟又兜转回来,可碧微来时还对他避之不及,怎么短短几日竟改了心思。

素筝虽不知变通,可有一样却是卫善看重的,她眼里就只有卫敬容,万事也只以卫敬容为先,她虽知卫善同姜碧微亲近,这些话也非说不可:“长宁公主与娘娘公主非亲非故,倘若她别有打算,总得早作应对才好。”

她肯冒着卫善发怒的危险说这些话,卫善便不会苛责她,冲她点头:“此事不必宣扬,若是再来,你便留心听着,听听他们说些什么。”

第57章 百味(改乱码)

素筝立时应声, 面有喜意,公主终于转过弯来,卫善吩咐她这一桩事, 必要做得好, 长安殿中调派的人倒没有她熟识的,饮冰炊雪也不能问, 倒得先在小丫头上下功夫。

卫善短短停留一刻, 依旧还往西偏殿去, 未曾走近就先听见姜碧成和秦昰两个你来我往背书的声音, 嘴角露出笑意来,这才发觉刚刚自己竟皱着眉头。

秦昰人短气壮, 抽着会背的书, 便恨不得整个殿里的人都能听见,卫善站在窗外都能想得到他此时的模样, 鼓圆了脸蛋, 就差用吼的。会背时就得意洋洋, 不记得了立时低声, 他声气一弱, 就知道他不熟悉这一篇, 单挑出来叫他重读。

秦昰每回都当自己能混得过去,哪知道他这样子根本瞒不过人眼,卫善想着就笑了起来,走到门边,就见两个人都坐在罗汉床前, 你一句我一句的背书。

两个人都洗了澡,身上扑着一层冰片粉,秦昰到哪儿都爱撒娇,跟谁都不认生,扒拉着席子坐到碧微怀里,小手拿着书卷,姜碧成念上句,他跟着背下句,有不会的时候就不住冲着姜碧成眨眼,姜碧成轻声给他提词。

卫善在珠帘前停下脚步,站得远了,便能瞧见碧微虽然面上含笑,可目光里却很有些酸楚意味,姜碧成一提词,她便只作听不见,对秦昰说话都透着小心。

一身清正的袁相也并不是诸人口口相传的是个铮臣,那么碧微是不是她心中的模样呢?卫善没来由的一阵心慌,手捂上胸口,轻咳一声方才定下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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