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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嫡(339)

傅明华想起当日燕追运筹帷幄的模样,怕是他对嘉安帝的安排,早就了然于心。

皇帝如此做,固然是相互制衡,最重要的,他也是在用实际的打压,在教养他的儿子。

他在教他的三郎为君之道,将来如何平衡朝中势力。

君主的作用,并非事事亲力亲为,样样面面俱到。而是知人善用,哪怕是并不安份的棋子,用对了地方,一样能发挥作用。

容涂英如今无论权势怎么鼎盛,却依旧兢兢业业在为皇帝办事。

帝王之术,除了嘉安帝,这世上没有哪个人再有资格教燕追,哪怕是昔日名满天下的大儒孟孝淳也不行!

嘉安帝一步一步将容家逼至绝境,时至今日,容妃怕是已经强弩之末,郦苑一行时,容家与忠信郡王合谋,却最终便宜了燕追,忠信郡王更是因此折损了最后一个嫡子。

燕信遭嘉安帝厌弃,而使容妃挺而走险,迁怒于当日维护燕骥而使嘉安帝鞭打燕信。

容妃怕是已经早就察觉,所以才对太后动了手。

哪怕当日皇帝并未查办她,可是开弓没有回头箭,事发之后,容妃遭傅明华反击,而嘉安帝对于女人的把戏,持一种异常的容忍态度,燕信被封蜀王,则是成为了压倒容妃的最后一根稻草。

她已经看出皇帝要弃燕信的心,可是到了这样的地步,若将来燕信没有为帝,容家的下场,她母子的下场,容妃不用想就知道的。

所以她必会拼死一博,而这却是恰巧中了皇帝下怀的。

当日傅明华与崔贵妃提及容涂英的庶子鞭打崔四郎时,便隐隐有怀疑嘉安帝是在逼容家人谋反。

可当时的崔贵妃并不肯信皇帝对此早有防备,她甚至想都没有想过,容妃的疯狂举动,极有可能是被皇帝一步步一逼迫至此的。

毕竟燕追领兵在外,容家动静如此大,且又这样嚣张,必定是早有准备了,一旦十六卫所中,金吾卫都能被容涂英一一攻破,余下诸卫若是容涂英有心,又有什么办不到的呢?

若有一朝一日,十六卫中被容涂英攻陷大半,怕是皇帝的龙椅都坐不安稳的。

这样的情况下崔贵妃自然想都不会去想此事乃是皇帝小心翼翼布置至此,毕竟没有谁是会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的。

只是一心系天下社稷的嘉安帝不同,他养出了一只虎,就是要这只虎为患的,毕竟若不是患,如何又能将其除去,且大快人心?

他不止是要让容家反,且要让容家反的受千夫所指。

而谢家里赵国太夫人临死之前,让谢氏送来的那封信,便是至关重要的。

使江洲、江陵学子,为傅明华所用。

崔氏的短短一句话中,尽显她真知灼见。

傅明华在洛阳之中,位于漩涡之内,又有太后点拨,观察多年,尚且不敢十分肯定。

可是远在江洲垂垂老矣的崔氏却将皇帝的心思揣摩透了,她所代表江陵士族做出的这一决定,是准备秉弃江家以往的优势,而全力辅助皇帝摆脱世家摆弄人才的挟制,为谢家换得一个新生。

她这样的果决,甚至连多余的话也没有,只是让谢氏带了这么一句话来。

傅明华想起昔日崔氏那张脸,握紧了手掌,叹了口气:“付嬷嬷。”

她轻声的唤了一句。

付嬷嬷正沉浸在悲伤之中,陡然听到傅明华唤她时,一时片刻还没回过神。

好一阵之后她反应过来,才恭敬的道:

“奴婢在。”

“我交给你的那封书信呢?”

傅明华一手握着赵国太夫人崔氏亲笔写下的那张信笺,一面向付嬷嬷摊出了手来。

付嬷嬷听她这样一问,伸手从衣襟领口里取出傅明华亲笔所写的那封信,交到了她的手上。

与崔氏所写的信相同的,是傅明华的信件依旧很薄,不同的是崔氏所写的信,托到谢氏送到了自己手上,她的信终究到了她想送达的人手中。

而傅明华所写的信,永远不可能送达到崔氏手中了。

她定了定神,伸手将信件拆开,摊开来后,依旧是薄薄一张信纸,上面写着:向您借江洲、江陵学子一用。

字迹工整,一如傅明华这个人。

第五百一十七章 悔之

傅明华伸手去抚了抚自己当日写下的这几个字,又将两封信对在一起,这一刻,一老一少,思维巧妙的融合相似。

谢氏看了过来,目光先是一紧,接着脸色就有些发白,神情复杂的望着傅明华看。

当日的谢氏,是做梦都没有想到,自已曾亲手放弃了什么。

“难怪你曾外祖母总是对你念念不忘,临终之时仍在念着你的名字。”谢氏声音发颤,勉强笑道:“她曾几次与你外祖母提及,你与她颇像。”当时谢氏只当崔氏年纪老迈,随口一说而已。

可这会儿看着那两张一来一往的信纸,长呼了一口气,心情复杂。

谢氏曾自负自己聪明,可在看到这两张有往有来的信纸时,忍不住看了傅明华一眼,心里生出酸楚难忍的感觉。

“江洲之中,我带来的就是你曾外祖母的意思。”崔氏信里所表达的意思,谢氏来洛阳之前显然就知道了,此时忍了心里的楚涩,缓缓的开口:“元娘,江洲的学子,都供你差遣。”

在江洲里,谢家是有底气说这样的话。

从当初傅明华前往江洲,贺赵国太夫人七十大寿时的情景便能看得出来。

江洲的人,对谢家远比对朝廷更为尊重。

当日太夫人大寿时,不少学子自发自愿的为太夫人贺寿,远道而来守在谢府几日不曾离去。

谢老太爷在生时,曾在江洲出银子出力,建书院、族学,谢家的族学中,夫子乃是当世名宿,引人趋之若鹜。

读书人都以入谢府族学为荣,以得到谢家名贴为重。

谢老太爷及谢老爷不拘身份地位,与人往来,更是深得江洲读书人看重。

自古以来便有江北之上多出武将,江洲等地多出才子的说法,而谢家在读书人的心目中地位超然,崔氏临死之前送出的这封信,份量不可谓不重。

傅明华握紧了信件,叹了口气:

“可惜我一直未得空闲,回江洲再见她老人家一面,也没有机会能再得她教诲,多与她老人家说话。”

“毕竟年纪也大了。”谢氏提及长辈去世,神情间也露出哀伤:“只是她年轻时曾翻阅过的书籍、手稿等,让我带进了洛阳。”

这份礼是真的有些大了。

谢家之贵在其风华、传承,而不在金银俗物。

在当世珠宝易得,传世书籍却稀罕的情况下,崔氏的赠礼,便令傅明华尤其的动容了。

她让碧云亲自安排谢氏暂且住下,谢氏临出门时,牵了牵拽地帔霞,再三回过头来看她,数次欲言又止,似是有些话与她说,只是最终傅明华却并没有抬起头来。

谢氏不由自主想起自己原本准备上吊自尽的那日,她是真的已经生无可恋的,当时她那么绝决,因为对自己所嫁非人的不快,傅其弦的庸俗不堪,让她对于长乐侯府的忍耐到了极限。

当时的情况下,容妃的精心谋算,崔贵妃寥寥数语,再加上傅其弦敢做不敢当,养了外室却没本事面临傅侯爷的怒火,最终却来与她争吵,促使她对人生感到绝望。

她自忖虽然不是聪慧绝顶,可是论才学、品性,傅其弦却没有一样是能拿得出手的。

嫁进洛阳几年,她就没有一天开心过,早就一心求死的。

可是她想得太多,却唯独将女儿漏下了。

想起当日傅明华带她出城之时,与她所说的话。想起当日她坐在马车之上的身影,马车‘吱嘎吱嘎’的轮子滚动声响起时,傅明华都没有转过头来看自己一下。

就如现在的情景,谢氏都已经要迈出门了,傅明华却仍低垂着头,看着手中的信在出神,没有抬起头来看她。

那种熟悉的钝痛又涌上心头来了,谢氏伸手捂了胸,脸色发白。

“怀孕之时,也不要太过劳心伤神了。你这年纪,生孩子不算早,身体一向又被养得好。”谢氏微微一笑,缓缓开口,傅明华愣了一下,抬头看她,点头道:“多谢您的指点。”

谢氏哑然,又自嘲般的一笑,牵了帔霞遮住头顶,安静的跟着碧云走了。

“……是想关心您吧。”

碧蓝等谢氏走后,才有些犹豫的开口。

提及谢氏时,一时间竟不知唤什么才好,嘟囔半晌只有含糊其词的将对谢氏的称呼略过了。

傅明华笑了笑,没有出声,反倒是拿也两张信纸,叠好放进了袖口中,这才看了谢氏之前离去时的门口一眼:“兴许是吧。”

可惜此一时彼一时,傅明华不怨谢氏,但也不再需要她了。

付嬷嬷站在一旁,欲言又止。

“如今太夫人去世,奴婢还要再去江洲吗?”

“要去。”傅明华微微颔首,太夫人虽然去了,但交待付嬷嬷的事还未办完。

她原本是让付嬷嬷去信求得崔氏一个承诺,若崔氏见信之后首恳,再做之后的打算。

但是谢氏的到来带来了谢家的态度,便自然省了傅明华一些事了。

“只是再去江洲,你便不必再带信了。”她伸了手指,抚了抚自己裙上绣的花,心中已经有了人选:“徐子升年岁不小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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