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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嫡(385)

范氏专心的绣着鞋垫,倚在床头等段正瑀回来,他既说了会晚些,她便多等一阵就是了。

有放缓的脚步声进来,她头也不抬:

“门不要上锁了,不用管我,我要等老爷回来。”

段正瑀的声音响了起来:

“这么晚了,不要再做。”

范氏有些惊喜的抬起头来,就看到段正瑀端着一个托盘,正含笑望着她看。

她忙放了东西起身,就看到了段正瑀身上穿着的并不整齐且不属于他的骁骑衣裳,范氏笑容顿了顿,便上前踮了脚尖为他抚去肩头的雨水,看他头发上还带着湿意,就有些心疼:“怎么这样不爱惜自己的身体?一路淋雨回来的。”

两人成婚多年,一直恩爱如初,相互体贴关心,连红个脸都舍不得。

段正瑀眼睛黑亮,凭她念个不停,再看她张罗着让下人去打水进来使自己洗漱,一面便坐下道:“我知道我若不回来,你定是会等我的,便先回来瞧瞧,这么晚了,不要再做了,伤了眼睛,这垫子我哪里还舍得再踩下去。”

第五百八十七章 当初

范氏脸颊露出两抹红晕,看了他一眼,轻轻的应了一声:“嗯。”

两人都没有提及今日外间的事,范氏让人送了早为他备下的饭菜,他洗完出来,三两口用了些东西,又拿茶漱了口,才扶着范氏上床。

她很快睡去,他却睡不着。

他想起了今日郭播的话,心中如被烈火烹烤。

可是妻子还在梦中,他维持着一样的姿势也不敢动,唯恐将她惊醒了。

这一夜对于段正瑀来说,份外的煎熬,既觉得这一夜十分漫长,又唯恐太过短暂,害怕天亮。

他这样性格的人,再是沉稳务实不过,最不喜天马行空的幻想,可是此时他却忍不住去想,若是当初自己没有一时鬼迷心窍,老老实实忠于皇上,没有为容涂英办事,今日是不是就不会连累家人了?

甚至他还在想,容涂英此时不知有没有逃出城,等到天亮一些,城中必定仍是乱糟糟的,他兴许可以趁乱,借机将家人送出去。

只要他们能活着,那么他哪怕是被碎尸万段,也虽死无悔了。

“人的命数早注定,逆天而行定遭罪,一心一意为妻儿,到头反将妻连累。”郭播的话此时响在段正瑀脑海之中,他浑身紧绷,只觉得眼眶辣得难受。

“大悲,大悲,全家俱往黄泉地府。”

段正瑀想到此处,心中大恸,忍不住又将范氏抱得更紧了。

她梦中仍依恋着他,好似知晓他心中感受,本能将他贴得更紧了。

每一次风吹过外间的花草树木,‘沙沙’细雨落在屋顶,都足以使段正瑀心惊肉跳的。

他第一次体会到了什么叫风声鹤唳,心情越发的沉重。

外间似是有‘咚咚咚’的脚步声响了起来,还离得有些远,来的人似是也不少,但是这深夜之中,段正瑀又十分敏锐,一下便听着了。

身旁范氏睡得正香,他一下便急了起来,小心翼翼的掀了罗衾坐起身,又将范氏的头放在枕上,小心翼翼为她掖了掖被角。

他轻手轻脚,连衣裳也顾不得披,忙出了屋子。

段正瑀心中装了事,又当范氏此时一事不知,早就睡着,因此临走之时,也没有转头向床榻上看一眼,自然也就没有发现,昏暗的灯光下,他才刚起身,范氏便咬紧了嘴唇,唇角直哆嗦。

她睁开了眼,此时眼里哪里还有睡意,只是泪珠顺着脸庞滚滚落下,却不敢哭得大声,让他发现了。

外间果然有人来了,脚步声越来越近,听声音似是一队人马往这边行来。

院中侍候的下人也被惊醒,人人奔了出来,脸上现惶恐不安之色。

忧心了半宿,此时事到临头,段正瑀反倒不再慌乱了。

脚步声渐进时,段正瑀叹了口气,神情疲惫的挥手:“开门吧。”

他穿着寝衣,脸上说不出的难受之色,府中的人是敌不过的。

只是不知来的是哪一方人马,段正瑀心里沉甸甸的。

门打开后,那阵阵脚步声越来越近,黑夜之中,一队人马出现在前方院子小径的一端,领头来的左武卫大将军霍让按着腰侧大刀,带了一队熊骑,在看到段正瑀的那一刻,霍让脚步一顿,半晌才放缓了脚步,朝他走来。

“段大人。”

霍让笑了笑,并没有第一时间就令人将段正瑀拿住。

这位昔日位高权重的皇上亲信,此时只着了寝衣,好似已经早就料到这样的下场了,等候在大门口。

“卿本松竹,奈何与贼为伍。”霍让摇了摇头,叹了口气。

段正瑀原籍南诏,段氏乃是当地望族大姓。

其父段延苏年少之时,极有名望,天性聪颖,入仕之后,曾官拜吏部尚书,曾是太祖极其信任赏识的老臣,死后被追为梁国公。

段正瑀生来有才,得其父悉心教导,自入朝为官以来,也是平步青云,年纪不大,却官至三品大理寺卿。

这样一个人物,实在是让人没有想到,他最终竟会自误,投靠容涂英,而落得如今一个下场。

霍让看了他一眼,脸上露出轻蔑之色。

“段大人,皇上待你不薄。”

这位昔日的三品大员,此时即将沦为阶下之囚,诺大的段府,还未至深秋,却已呈萧败之相了。

段正瑀喉结滚动,这一刻他心里远不如他表现出来的那般平静,他心中早被烈火烹烤,霍让的话却如火上浇油。

他欲言又止,最终却只是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意来:“不必说那样多。”

他摇了摇头,双手握成拳,倒缚到背后:

“来吧!”

他这样的作派,倒是使霍让敬他是条汉子,当下手一挥,两个熊骑亲自上前将其架住。

“段大人,你为何不逃?”

段正瑀被压制住了,霍让才有些好奇的问了一句。

今夜容涂英造反,他随容涂英一起入宫,证据确凿,哪怕是容涂英败了之后,他与容涂英分道扬镳,但不可能假装此事没有发生过。

可奇怪的是,容涂英在得知秦王归来杀入皇宫的那一刻,选择逃跑,段正瑀却不知为何,并没有跟在容涂英身边一道跑,反倒是回到了段府,等着束手就擒。

“你应该知道,无论如何,段大人,你若被逮到,命是保不住的。”

霍让盯着他,缓缓开口:

“谋逆乃是大罪,该处以极刑,诛九族。”

他在说到‘诛九族’时,段正瑀脸颊肌肉抖了又抖,显然这句话戳中了他心里的伤心处,他低垂着头。

屋檐下垂了排排灯笼,昏暗的灯光下,斜飞的细雨密密集集的吹落在他头上、脸上与身上,他身体紧绷,似是在强忍痛苦。

“现在说这些干什么?”

段正瑀身体直颤,好一阵才苦笑着:

“我罪大恶极,死有余辜。只是我想厚颜求你一桩事,你拿我走时,可否使人脚步放轻一些?我的妻子此时尚在梦中,她身体娇弱,不易入睡,些许声音都会惊醒。”

他话里透着痛苦之色,吃力的仰头盯着霍让看,眼里带着哀求。

第五百八十八章 成王

霍让看了他一眼,显然知道他在担忧什么。

这位昔日高高在上的大理寺卿,此时自身难保了,却还在担忧着扰了妻子美梦,霍让听了他这一番话,心中感触,叹了口气:“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段正瑀没有说话,只是哀求的盯着他看,半晌霍让一挥手:“皇上只是令我捉拿段大人,此时尚未连累你的妻儿等人,既然人已经捉到了,自然我该先回去向皇上覆命才是的。”

他话音一落,段正瑀长舒了一口气,觉得眼睛灼热,仿佛眼泪就要喷薄欲出。

今夜容涂英事败时他只是慌乱,担忧被抓之前只是惶恐,可此时他却几乎要忍不住那股泪意。

被侍卫架着走了两步之后,他侧过头来,真诚的向霍让道谢:“大将军,多谢您了。”

霍让微微一笑,侧开身体,吩咐了一声:

“走!”

段正瑀被人架着离开,厢房之中,穿了一身寝衣的范氏哭得如同泪人,死死捉着门板,自门缝看着丈夫被人拿走。

地道之中,容氏一行人已经走了好一阵了。

这条道挖得极深,并不宽绰,仅容三四人并排而过。

容涂英狡诈,事先显然已经摸过这条地道,此时走得熟门熟路。

也不知过了多久,众人都是走得汗流颊背。

容涂英才有些欣喜道:

“要到了。”

他的声音在地底中来回传荡,显得瓮声瓮气的。

今夜发生了这样的变态,众人都没什么心思开口,容涂英自己说完了这话,见众人无精打彩的,不由便道:“出了这条地道,我们便已出洛阳城,直达献安门外,到时出了城,皇帝就是想要捉我们,也是难了。”

他脑海里不知为何,想起了凌晨之时,郭播为自己解梦所说的话,不由心中有些得意洋洋的。

离开容府之时,亥时初左右,走了这样长时间,就算还不到子时,也是相去不远了。

今日他起事时,虽然那会儿他胜券在握,但心中其实也是早做了准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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