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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宫无妃(1083)

她淡淡的:“我也是。”

“那你先说。”

“陛下,多谢你这些日子来如此照顾宏儿。”

他怔怔的:“哦,不要谢我,宏儿也是我的儿子。”

“但是,陛下,请别待孩子好过分了……孩子,都是这样,如果得到太多,日后,便会越是贪心……万一没有了,便会失望……心生怨恨……”

“不,芳菲;宏儿能得到的一切,一辈子都不会失去。”

“我明白,我今天问过他。他说,他对上朝的事情很有兴趣……”

弘文帝笑起来,起身,坐在了她的床头,伸出手,搀扶她。

他的手很有力,肩也很宽。她被他搂着,整个人彻底靠在他的怀里。这是一种多么陌生的感觉?仿佛一辈子,都不曾如此过。

这还是第一次呢。

那是一种女性的特殊的情愫——太累了,太疲倦了,不想一味的对抗了。相反,如此的温情脉脉,反而更便于说得清清楚楚。

弘文帝却是无限喜悦,手抚摸在她的头发上,声音十分温存:“芳菲,宏儿非常聪明。你知道么?我这一生最满意的事情,便是因为有了这个好儿子。芳菲,谢谢你,都是你把他教育得这么好。”

她不胜欣慰。

自己这几年,获得的是这个评价,也无愧于心了。

“芳菲,这些日子,我才把很多事情都想得清清楚楚。我们的前半生,都是在为别人而活。太多人的目光,太多人的阻碍……可是,我们能不能为自己活一次呢?我们两个,都不太年轻了……”

她微微转头,看到他身上的袍子。

非帝王服,而是便装。

她不由得想起那些过去了很久的日子——彼时,是他这样躺在病床上,而搀扶他的,是自己。

时光如此颠倒,竟然让人魂魄难安。

“芳菲……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我以前做错了许多事情,但是,希望你原谅我。只要重新开始,我们一定能过得很幸福……”

一定会幸福么?是的,至少宏儿会幸福。

但是自己呢?

她的脑子里,不知为何,响起猫咪的叫声,那么尖锐,那么凄厉。“瞄”的一声,仿佛两只波斯猫临死之前发出的惨呼。

岂能再回到从前?

“芳菲……”

“陛下!”

“芳菲,你说。”

她顿了许久,这话本是难以出口的。要宏儿不做太子,完全是不可能的。自己已经失去这张筹码,然后,还有什么呢?

“陛下,我想离开这里。”

弘文帝的脑子里嗡的一声。

正文 3735.第3735章 恩断义绝(5K)

“陛下,我想离开北武当。另外去一个我喜欢的地方生活。至于宏儿……你就带他回平城吧。”

弘文帝如被人狠狠地擂了一棒。

却没有觉得愤怒,也没觉得怨恨,只是没来由的恐惧和悲哀。因为,他忽然想起那个银灰色头发的老人——男人!

甚至,他都没来及看清楚面孔的男人——

他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想起这个人,明明是没有危害,没有妨碍的,但是,为何会想起他呢?

是他无害么?

是他那样强大的气场?

是芳菲这样平淡的声音?

是他从来没有见到过的软弱和妥协?

“陛下,我太累了!”

他心里一震。

她从未露出这样的疲倦和脆弱。

他搂着她的肩头的手,微微用了一点力气。才发现,那肩头的瘦削,整个人的憔悴。这些年,岁月不曾饶恕的苍凉——为什么自己还一直以为她才18岁呢?

为什么一直以为是那个18岁,精力无穷,光着脚丫子,在翠绿的草地上跑过的少女呢?

“芳菲!”

他的声音轻轻唤在她的耳边。那么温存,充满了一种无言的悔恨与关切,爱惜。这是他第一次知道她的脆弱。

她的头贴在他的肩上,一点也没有躲避。许多年了,第一次如此地靠近他,仿佛依靠着一堵坚实的墙——本来,她曾经以为,今生今世,是再也不会有这样的情怀了。

那么长久的冷战,对抗,争执,政见上的分歧……尤其是政见上的不同,将二人原则性地隔开。

他的鲜卑贵族意识,她的改革大国意识……这些都不是根本的,根本的是对权力的认识和争夺!为了更好地服务于自己的政治理想,每个人心里都藏了一把锋利的匕首。这已经不是男女纠葛了,是政治家之间的互相协作又互相斗争。

如果不协作,北国的变法根本不可能成功;但是,又不可能永远协作,斗争不可避免。所以,才有两人的决裂,李奕的惨死,到两只波斯猫的惨死——那一场可怕的剧毒。

芳菲长叹一声,这么多年,自己和他,竟然还从未这样的开诚布公。

“陛下,这些年,每一天我都很累……有时,已经不是因为先帝了,而是来自你的压力,不知何时开始,竟然在戒备你了……”

他的下巴搁在她的头发上,轻轻地拥抱着她,心如刀割。

自己又何尝不是呢?

自从宏儿生病,她拒绝回平城后,他就绝望了。

妃子们一个个地怀孕生子。每一次,他都会大张旗鼓地来北武当报喜。心里总是藏着一个奇怪的想法:她会妒忌吧?会很妒忌吧?会抓狂会吵闹会哭喊吧?

多么希望,她像一个普通的女人——一个醋妒的妇人,一个泼妇一般大吵大闹。

那样,才意味着她的在乎。

可是,她没有。

她从来不曾。

每一次,她都做到了“祖母”的本份,该赏赐就赏赐,该怎样就怎样,无动于衷,落落大方。

只是,平静无波之下,心,走得越来越远。

到后来,已经完全无法挽回了。

冯太后,已经绝无可能变成冯皇后了。

就算鲜卑人再开放,再怎么“父死嫁子”也不成了;纵然是改嫁大单于儿子的王昭君也不成了。

冯太后,不是王昭君。

弘文帝,也不是大单于的儿子。

日益走向强大的北国,已经全盘汉化,尤其是这几年以来,太学的兴起,均田制的推行,大半国民彻底改为汉语,甚至王子皇孙,接受的全是彻底的汉化教育。

冯太后,永远不能变成冯皇后了。

最好的时期,在大家慢性的拉锯战里,已经彻底错失了。

弘文帝紧紧抱着她的肩头,眉梢眼角之间,发现自己老了——苍老得比她还厉害十倍。

少时的情侣,老来的伴侣。

只是,这伴侣也要离开了。

“宏儿现在已经大了,懂事了。他跟你回平城也不会哭闹了。你带他走吧……”

这才是最好的解决办法。宏儿跟着他,一国的太子,有父亲眷顾他,他再差也差不到哪里去。

她思索了很久。只能选择这唯一的路。

一个皇太后,不可能轻易剥夺太子的权利,因为,这关乎着太多人的利益了。到了今日,宏儿,已经不仅仅是自己的儿子,他是太多人的希望。

是整个汉臣集团的希望,是李冲,通灵道长等人的希望;甚至,也是弘文帝的希望。

自己根本没有那么大的力量,去把这些关系一切斩断。

自己只能斩断自己。

弘文帝的声音非常艰难,有些飘忽:“芳菲,你想去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