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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宫无妃(1084)

“我其实也没确定的计划。就想带几个人,随便走走看看。这些年,我就呆在北武当,觉得太局促了,眼界也放不开。我想出去走走,看看南朝是怎样,甚至柔然是怎样……”

她忽然想起安特烈,昔日的朋友,少女时代唯一的朋友。

他呢?他在哪里?

回答她的是弘文帝:“柔然国这些年益发壮大了。安特烈率人下了一趟洛阳,但是,他发现不行,便又转移回了大草原,占据了北边千里之外的大草原……他没法进入洛阳……”

她点点头:“他当然不行!我早就知道他没法去洛阳,永远也不行。”

“为什么?”

“因为柔然完全没有汉化一说。除了安特烈,其他人比鲜卑贵族还顽固,他们连汉话都听不懂。而且,没有任何像样的文臣,根本没法足以改变他们的游牧生活……所以,他们根本不可能把洛阳圈成他们的放牧基地,而且,也不适合。”

现在的冯太后,已经有这样的资格说这样的话了。

弘文帝听得很仔细,然后,问她:“你说,我们北国行么?真有一天,能进驻洛阳么?”

她顿了一下,忽然笑起来:“这是先帝的心愿喃。”

弘文帝也笑了一下:“是啊,父皇生前的确很希望促成我们南下洛阳。”

“洛阳自古就是王者之都。人文,王气,经济,政治,都是一等一的。可是,我不知道在我的有生之年行不行,也许,希望就在宏儿身上了……”

若换在以往,她这样说,弘文帝是会生气的。但是,今日,他一点也没生气,而是很认真的思考:“的确,十年八载,我们都没法达到那样的经济水平。也许,李冲等人会交给宏儿更多的治国方法。”

“会的,如果继续这样下去,就会的。”

她觉得有点疲倦了,声音也微弱下去。

弘文帝搀扶着她躺下。

此时,她躺在床上,几乎就躺在他的臂弯里。

丝毫没有避讳,也没有愤怒,更没有埋怨。

只是看他一眼,连眼神都是软弱的:“陛下,我想离开这里了……等我好了,我就走……这样,对我们大家都有好处。”

政敌离开了,皇权真正得以至尊。

难道不是一劳永逸么?

弘文帝没有回答。

因为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为什么不争吵呢?

她醒来后,本该是愤怒和自己争吵的,不是么?

为什么不呢?

为什么反而是这样的示弱,这样的——反攻?

有一种软弱背后的反攻,更加强大。弘文帝甚至觉得自己瞬间手无寸铁,毫无还手之力。

就如一个彻底被缴械,剥夺了武器的人,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别人拿了大刀,狠狠地砍在你的身上。

却没有血,只感到无形的痛。

他的声音非常温存:“芳菲,什么都别说,什么都别想,等你好了,我们再想办法,好不好?”

她果真没有再说话,甚至没有挣扎,依旧柔顺地躺在他的臂弯里。

这么长的日子,弘文帝整日整夜地滞留慈宁宫。外人不知道,难道她还不知道么?可是,就如一个得过且过的人,连抗争都懒得了。随他吧,一切都随他吧。

灯灭了,四周一片黑暗。

他在黑夜里轻轻地拥抱她。听着她微微的呼吸之声,方觉得甜蜜,难言的甜蜜和幸福。这些日子,仿佛一生中最好的岁月。

人最怕的不是永远失去,而是失去之后,又再次拥有。

然后,谁还能舍弃呢?

如果要舍弃,岂不是把心彻底割开?

不!

绝不!!

那是一个难得的晴天。

一大早,就艳阳高照。

被淅淅沥沥的冬雨侵袭了许久的人们,终于见到一丝明媚的阳光。弘文帝醒得很早。他睁开眼睛的时候,怀里的女人还在沉睡着。

这些日子,她都是这样,仿佛一睡过去,便再也醒不来似的。

一般人是不会如此沉睡的,只能说明她精疲力竭,再也经不起任何的折腾了。

但是,此时弘文帝忽然童心大发,伸手咯吱在她的腋下:“芳菲……芳菲……”

她睁开眼睛,疲倦地看他一眼。

“芳菲,今日好点没有?”

她点点头,想坐起身子。

他却笑着搀扶她,将她搂在怀里,两人一起靠坐在床头上。

“芳菲,你今日想不想出去走走?”

她的目光看向窗户。

窗户是半开的,能看到外面苍黄的冬日萧条,艳阳也无法遮掩。

然后,是门咚咚咚地被敲响,宏儿的声音:“太后,父皇……父皇,太后……”

弘文帝笑着坐起来,穿好了外衣,下床开了门。

孩子蹦蹦跳跳地进来:“父皇,太后好了么?”

弘文帝牵着儿子的手,父子俩来到床头,芳菲也披了外衣坐着,看到儿子,眼神就变了,不由自主的柔和,伸出手,拉他的手。

孩子见她彻底清醒,精神也好了几分,很是开心:“太后,你都好了?”

她点点头,柔声道:“宏儿这几日做功课没有?”

“父皇教我呢。今日也是父皇教课。对了,太后,父皇说,今日我也一起去上朝耶……”

“宏儿,你忘了?今日是休假呢。不上朝。”

北国的法例,每上朝10天,休息3天。过年、祖先祭祀等大日子,也会放假7日或者十日不等。今日开始,是休假了,要休息三天。

“哈,父皇,我差点忘了。天晴了,我们正好去打猎。”

“等太后好了一起去。”

芳菲柔声道:“你们去吧。我不去。”

孩子急忙道:“我也不去了。要太后一起才好玩。父皇,我们等太后好起来再说。”

弘文帝如何不知道?自从太后摔下山崖后,孩子便盼着自己带他和太后一起打一次猎。孩子的心目中,正是没有父皇,才会遇到危险。

只要父皇在,一切的一切,便不会再有任何危险了。

“宏儿,再过半月左右,太后就会痊愈。到时我们再去打猎好不好?”

“好耶。”

这一日,弘文帝就在慈宁宫教导儿子念书,连奏折也不看了;到下午,结束了一切功课,父子俩一起玩儿。

太阳也下去了,天色暗沉得快。

风一吹来,屋子里冷冰冰的。

火炉再次生起,很快暖和起来。芳菲只起来略微走动了一阵,又躺了回去,不一会儿,又昏昏欲睡了。

半梦半醒里,听得儿子咯咯的笑声。

“父皇,骑马马真好玩儿……”

“哈哈,父皇再给你玩儿一个更好的。”

弘文帝一边说话,一边把孩子放下来。他趴在地上,把自己的头发弄得很乱,一根根竖起:“宏儿,这是疯狗游戏……”

孩子十分好奇:“为什么是疯狗?”

弘文帝摇了摇纷乱的头发,龇牙咧嘴,张牙舞爪的怒吼一声:“汪汪汪……汪汪汪……”

那叫声随着风声,真的像疯狗的样子。

宏儿大乐:“哈哈,父皇,你的样子好可怕……”他扑上去,抱住父皇的脖子,也学他的样子,却很快在他脸上亲一下:“父皇,真好玩儿……”

……

芳菲悄然地看着这一幕,慢慢地侧开头,对着墙壁,眼里流下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