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欲奴(240)

她柔声说:“你坐下。”

秦大王真的立刻就坐下。

她挽起他的袖子,只见胳臂上,已经肿起来,黑得发亮。她用刀子,将大袖干脆划破,拿了湿布,轻轻替他擦拭干净,慢慢地替他涂抹伤药,然后一层一层包裹好布条。

秦大王脑子里,却是另一幅景象。是许多年前在海岛上,那时,他第一次战败,受伤归来,她吓得魂不附体,以为自己会拿她出气,就躲藏在大芭蕉树下,不肯露面。他伤在后背,自己不方便涂抹,就喊她“丫头,来帮我一下。”她虽然害怕,也只好过来……

多年的情景,却那么清晰,她的手那么柔细地缠在身上,从心灵上抚过,也就是那时开始,他就生了娶她为妻的念头——只因为那种温柔的抚摸!

多年后,这种感觉再次回来,却已经是永别前的最后一抹温柔。

他还有些伤,伤在背后。

她的手,忽然捞起他的衣服,他一怔,脱掉衣服,在她面前,赤裸着后背。她的手,从他身上的所有伤口抚过,涂抹伤药,包裹伤口……

温柔的手变成了狂热的折磨,他呼吸急促,想冲身站起来,却提不起勇气,仿佛心底有一个声音在告诉自己:

就这一次了!

就只得这最后一次短暂的温柔了!

一边是天堂般的心灵的安慰。

一边是炼狱似的情感的煎熬。

秦大王端坐着,一动不动,身子僵硬如一块巨大的石头。

终于,她的温柔的手缓缓离开,其实,是短暂的片刻,秦大王却觉得已经过了一生那么漫长!

这些感觉,都是生命里不曾有过的!

以后,更不会有了。

她柔细的声音:“好了。”

他一动不动。

她又说一句:“秦尚城,好了。你以后要多多休养,不要再伤着了。”

他如梦初醒,缓缓转身,怔怔地,只看那双温柔的眼睛。

目光对上他的视线,花溶到嘴的话,忽然说不下去。本来,她想起的是那句:“丫头,我做你义兄,好不好?”

她是要说“好的”!

义兄,有秦大王这样一个义兄,也不枉他一番情意。可是,此时此刻,看着他的目光,方明白,自己再要对他说出做“义兄”的话,该是多么虚伪的行径。

不,他并不愿意做自己什么义兄!

从丈夫到义兄,这个痴汉,自己纵然此时出口,他一定会接受,可是,这种接受,于他又有什么好处?

只是从此背负了一层义务,天涯海角,总要惦念着自己。

义兄!

多么虚伪可笑的一个身份。

她心里一哽塞,再也说不下去。

秦大王竟然仿佛明白她要说什么一般。他完全明白。

正文 第201章 写信

他从内心深处,从未想过要做什么义兄,纵然是“义兄”,也只是为了多靠近一点,能多看到几眼。

谁愿意从“丈夫”到义兄?

不愿意,纵然是生离死别,也不愿意!

可是,他竟然期待着,期待着她说出口!

如果说出口,自己一定会同意。

哪怕是“义兄”!

哪怕多少有点关联。

可是,她久久不语,连“义兄”也不说出口!

秦大王站起身,因为起身太急,包在头上的早已歪斜的东坡巾斜落下来,掉在地上。花溶吃了一惊,看着他突兀的头顶。秦大王,什么时候变成了女真人?

秦大王很是不好意思,立刻捡起地上的头巾,胡乱遮在头顶,眼光乱瞄,生怕被花溶看到的样子。花溶从未见过他这样子,扭扭捏捏的,心念一动,忽然笑起来:“我看到了……”

秦大王更是郁闷,有些恼怒:“老子……妈的,这些金狗辫发左衽真是难看……”

花溶更是觉得可笑,这样的秦大王,看起来,真有说不出的奇怪。她忍俊不禁,可是,心里却无比酸楚,眼眶也忍不住红了,比看到他受的伤更伤心:“你为了盗灵芝才这样的么……”

他不说话,只一个劲胡乱包裹头巾,弄得乱七八糟的。

花溶低声说:“我给你包……”

他一怔,呆着不动。

“秦尚城,我给你包吧……”

他情不自禁,又在她身边坐下,低下头去。

花溶取下那块被弄得乱七八糟的头巾,展开,重新弄成冠冕的样子,然后才给他包扎。她的温柔的手,摸在头顶,将那些散乱的头发一一整理。

秦大王再是粗豪,也想起“结发夫妻”这样的俗语。

结发夫妻!

夫妻之间,就是这样的感觉么?

他颤颤巍巍地坐着,一动也不敢动,生怕一动,就是一场梦醒了。这是她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这样替自己尽妻子一般的温柔。就算在海岛上,逼迫她终日跟自己同床共枕时,她也不曾做过这样的事情。

从来不曾!

妻子,自己拜堂过,娶过门的妻子。

一生那么短。

一秒那么长。

他想说点什么,可是话一出口,他自己都很意外:“丫头,你知道么?秦桧这王八做礼部尚书了……”

“我知道。唉……”她叹息一声,“官家又被他蒙蔽,居然授予他这样的高位。”

秦大王“哧”地一声:“赵德基这昏君,一路上,老子听说秦桧居然被比作苏武,哈哈,真是笑掉老子的大牙。”

“唉,我已经写了一封信,将自己在金国所见的秦桧夫妻的嘴脸,如实告知陛下,也不知他信还是不信……”

秦大王面色一变:“丫头,你真写信了?”

“是啊。估计早送到京城了。”

秦大王半晌无语,好一会儿才说:“丫头,秦桧这种人,一旦掌权,必是先铲除异己,你和岳鹏举知他底细……”

花溶又何尝不知道这其中厉害?可是,要让她生生忍着,明哲保身,不去招惹秦桧,那是根本不可能的。

秦大王又说:“也罢,反正岳鹏举已经辞官了。丫头,你且记住,你二人以后只是穿衣吃饭,少管闲事。赵德基有什么赏赐就都拿着,不要推辞……”

“嗯。”

“穿衣吃饭”,自然是这乱世保命的良方,花溶叹息一声,没有再说话。

她答应只是为了他宽心,可是,秦大王哪里能真正放下心来?就连那只温柔的手在头上翻飞,也压制不住隐忧。

好一会儿,他忽然想起什么:“丫头,今日是你生辰?”

“啊?”

他激动难言,再不开口。千里迢迢,原是奔她生日而来,可是,他却差点忘记了。

兵荒马乱,花溶从不过生日,而且和岳鹏举住在这里,不知岁月流逝,更是忘了“生辰”这样的事情。秦大王,他是怎么知道的?

鼻端里,有股秋日桂花的香味,隐隐的,那是南国的香味,这边境上,是闻不到的。可是,花溶觉得那香味越来越浓郁,只见秦大王从怀里拿出一个大的油纸包,打开,桂花糕的香味扑鼻而来。

“丫头,给你。”

花溶的目光扫到那被压得有些烂的糕点上,低低叹息一声,也不知秦大王是从哪里弄来的这东西。

他不再说话,好一会儿,听得花溶温和的声音:“现在好了。呵呵,别人就看不出来了。”

他要冲口而出:“丫头,你以后日日替我戴头巾……”这话到喉头,却被一股辛辣的血腥味强行压了下去。

他只是呆坐着,一动也不动。

二人都沉默着,许久,花溶才抬起头。

秦大王也抬起头,失神地看她。虽然休养这些日子,可是,她已经如一片羽毛一般,一片洁白的羽毛,轻柔,再也不堪一击。

如一朵花,再有哪怕是最微小的风雨,就会马上彻底地枯萎下去。

花溶正要说什么,秦大王却比她先开口,淡淡地说:“丫头,你保重,我走了……”

花溶只嗯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