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欲奴(342)

从茂德公主开始,哪怕是有夫之妇,只要被金军看上了,即便贵为公主,也会被送去侍寝金人。

岳鹏举心里几乎愤怒到要爆炸。

那是一种属于男人的屈辱。

是一个土地上的人对于其他掠夺者的屈辱。

从宋徽宗到赵德基,从自己的女儿到多次救自己性命的将领之妻,他们都是如出一辙的选择。虽然不是赵德基亲手送去给金兀术,可是,如果他不是只顾自己逃命,关闭城门,见死不救,花溶会落到今天的地步?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可是,君要臣的妻子去受辱,那妻子去不去呢?

座下的战马仿佛并未受到驱赶而是自行奔驰,岳鹏举只是全神贯注地瞄准弓箭。

心里的愤怒,火焰,整个凝聚在了这支箭上,凝聚在了前面的那个斗篷上,背影仿佛在变化,忽而是宋徽宗,忽而又是赵德基,然后,才是金兀术那张得意洋洋的笑脸。

一箭,唯有这一箭,才能摆脱所有的恩怨。

功名荣华,形如烟云。

大丈夫在世,妻子都保不住,何以保护天下?

坐骑已经口吐白沫,他的箭却丝毫也不曾歪斜,只一心一意地瞄准。几名金军侍卫回头一阵乱射,但因为心慌意乱,箭失去了准头,纷纷坠地,反倒因为这一踌躇,被张弦等趁机又射杀几个。

很快,护在金兀术身边的就只剩三五人。

前面,就是那座地形险要的小山了。

他心里一喜,前面又是逐渐茂密的树林,要藏身摆脱追兵,会越来越容易了。只要熬过这一关。

他再看看花溶依然柔软地躺在自己怀里,万般的焦虑和紧张里,又带了一分喜悦,也许,今天后,世界上就不存在岳鹏举这样一个人。自己,方才会获得彻底的胜利。

快了。

“嗖”的一声,一枝箭穿过风穿过几个人头,如长了眼睛一般。金兀术待听得风声,已经闪避不及,头一歪,箭险险地避开脖子,却到了铠甲的软处,腋下,顺着左腰插下去。

身子忽然一热。

他那么明显地感觉到一股滚烫的血从身子里奔腾出去。

可是,还不至于致命。却再也控制不住奔马,又是一声惨嘶,马也中了一箭,发疯一般,不管三七二十一就冲进了一片密林。

马在密林里横冲直撞,如疯了一般,他再也无力控制,好几次,身子都差点撞在树干上。终于,马停下,因为马头重重地撞在了一棵粗大的古树下。

马上的二人都被重重地扔下马背。

一阵头晕目眩,好一会儿,金兀术手一松,睁开眼睛,也不知自己是活着还是醒的。

对面,一个女子站着,看着他。

她的目光太过奇怪,他好一会儿说不出话来。

他一惊,坐起身子,伤虽然重,但并不致命。他挣扎几下,站直,但见她手里拿着自己的佩刀,也不知是何时从自己腰上抽下来的。

此时,他还提着方天画戟,这是他的主力武器,不倒下就绝不会放手。

可是,她的目光,她握刀的姿势,怎生像饥饿了几天,奄奄一息的人?

她的目光那么明亮,闪烁着仇恨和愤怒的火焰,如一把熊熊的大火,在这冰冷的,满是露水的荒山野岭燃烧。

她提着刀,她每走一步,他就后退一步。

在他没受伤之前,她显然不是他的对手。但此刻,他已经重伤,难以支撑。如果是寻常女子,还可以对付,可是,她并非寻常女子。

但看她目光的明亮,也能看出她此刻,竟然是蕴藉着充沛的体力和精力。

他一惊,喃喃说:“花溶……”

她笑起来。

真是笑得妩媚多姿,又甜又腻,比蝶舞的媚笑更媚,比雾儿的甜笑更甜,仿佛太阳照射下,看着洁白的冰雪一点一点的笑容,说不出是温暖还是寒冷。

她声音有点嘶哑,但那么甜蜜,柔声地,像在给情人讲故事,因为笑得太甜蜜,细白的牙齿也若隐若现:“四太子,你是不是认为我本来该快要晕过去才对?”

金兀术怔怔地,做不得声。不是么,她几天绝食,奄奄一息,为何忽然变得如此精神抖擞?

她提着刀,身子站得笔直,但这跟男人的笔直不同,而是有着一种窈窕的美好的女性特有的曲线。

她的手拿起,玉指葱茏,在刀背上弹一下,发出清越的声音。

“我若不假装绝食,怎能放松你的警惕?这些天送来的食物,我每天其实都有吃,但无论多么饥饿,我都吃了少少一点,以维持生命。为了怕侍女发现,我每样只动一点,以不引起她的疑心。而且,昨晚的一顿,我吃得稍微多点,因为实在是饿得受不了……”她嫣然一笑,“不过,那时你正在寻欢作乐,侍女来不及向你报告……”

金兀术看着她的一颦一笑,侃侃而谈,那凌乱的头发,被冷风一吹,露出雪白的面颊,点缀着一点点微微的红晕,紧张,兴奋,如一个小女孩,刚偷吃了糖果,生怕被大人发现。

多久了?多久没看到过她这样的笑容?

或者,她根本以前就不曾这样笑过?

“四太子,有一件事,你不知道,但我必须要告诉你。我曾多次自杀,所以你认为我很容易寻死,对不对?可是,自从被秦大王一掌打伤,九死一生后,我就再也不想死了。我为什么要死呢?我的丈夫岳鹏举那么精心地照顾我,文龙孩儿跟我那么贴心。不,我早就不想死了,只要有一丝活着的机会,我就不想死……”她的脸上那种羞涩的红晕加深了,深深的,细腻的叹息,“唉,人啊,就是这样,多次自杀未遂,其实,就失去了自杀的勇气。蝼蚁尚且贪生,我为什么要死呢?”

她再往前一步,金兀术又后退一步。

一阵冷风,她的身上裙裾飞扬,带起一股淡淡的熏香。那么华贵的精致的衣裳。

他呼吸急促,身子慢慢再后退,顺势靠在后面的那棵参天古木上,血迹擦在枝干上,立刻混成老树皮一般的褐色,一星半点儿也看不到了。

“花溶……”

正文 第286章 同归于尽

她再上前一步,刀锋那么明亮,几乎能照出对面之人的面颊。

他的方天画戟依旧提在手里。却知道,自己并非这个女人的对手!

自己某一天,竟然会不是一个女人的对手。

是要苦苦哀求,向她乞讨饶命?

还是如一个汉子一般,拼一口气,大不了同归于尽?

本来是简单的答案,但他从未和女人如此面对面地战斗,所以,一时不知该如何选择。

他并不惧怕,却忽然很是好奇,她这是要做什么?杀自己么?一步一步逼过来,杀掉自己?

他忽然笑起来,一垂手,方天画戟掉在地上,嘴角边露出一丝邪邪的笑容:“好,花溶,你杀我!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能死在你手上,本太子也不枉一世英雄……”

一耳光重重地落在他的面上。

空气里都是那“啪”的一声,重重的。仿佛震动了古树,水滴滴答地落下来,滴满他的衣襟,将麻木的疼痛变成了火辣辣的剧疼。

他脸上的笑容完全消失,只急促地喘息。

这一耳光并不重,甚至不足以疼痛,但却燃烧,仿佛尊严在大火里被熊熊燃烧。再也不是她发怒时的偶尔失手,而是胜利者的漫不经意。

不一样,绝对不一样。跟她曾把自己打成猪头相比,那是完全不一样的感觉。

他闭闭眼睛,想甩掉这种可怕的挫败和折辱的感觉。

再睁开,但见那张面孔距离自己,近在咫尺,伸手便可触摸。那么甜蜜。

“金兀术,你自逞英雄,你算什么英雄?凌辱别人的妻子,威逼折磨,就是你的英雄本色?”

他冷笑一声:“士可杀不可辱!花溶,念在昔日的情分上,你痛快点,一刀杀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