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欲奴(346)

身后,金兀术的身子靠在大树上,缓缓地倒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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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棵树仿佛也跟着摇晃一下,他闭着眼睛,彻底死过去一般。可是,偏偏又不死,脑子里那么清晰,大睁着眼睛看着她的背影。

花溶走了几步,又停下,声音十分平静:“你说得对,天下谁都可以杀你,但我不能杀你。你我之间,希望到此结束,永不再见。”

他嘴巴颤抖,说不出话来。

花溶忽然回头,转身又走过去,蹲在他身边,细细地看着他。

绝望中,仿佛感到一阵光亮,他睁大眼睛,她这是要怎样呢?替自己疗伤?替自己包扎?

她伸手,他心里一喜,这是要扶起自己么?他微微张嘴,剧烈的疼痛,说不出话来来。她在他身上摸索。

铠甲早已掉了,身上的衣服也七零八落,有着一股烧焦的糊味,手一碰到,几乎碎裂。也因为如此,她的手几乎摸在他半裸的身子上。

钻心的疼痛,奇异的蛊惑。身子奇怪的颤抖,一半火烫,一半冰凉。肌肤和肌肤的直接接触,传递着一种奇怪的体温,仿佛世间最好的灵丹妙药。

她的手停在他的腰间,她的手居然是温暖的。那手不再如昔日的柔滑,显然是这两年更勤于练箭的结果。也因为如此,她逐渐地在失去她的那些异常美丽的东西——女性最看重的相貌,如花的容颜,手也是其中一部分。

再也无法跟那些弹琴歌唱的二八佳人相比。

所有一切,都是要付出代价的。

如果她力气比别人大,相貌就要逐渐比别人差——因为那样勤奋的苦练。

已经不再是柔若无骨,更不是最上等的丝绸一般的感觉,甚至略略,粗粗的,跟他这些天接触的女子的手有细微的察觉。可是,却带着一种粗犷的美妙,并不十分柔滑,停留在那片肌肤上,带着温热,伤口的疼不知是在复苏还是在麻木。

他难以动弹,只眼珠子转动,怔怔地看着她,不知是喜是悲。

她竟然咯咯地笑起来,如一个小孩子一般,手从那里移开。

他失望极了。

她手里已经多了一个铁黑色的小牌,上面用金字写着金兀术的名字。

女真文不普及,别说宋人,就算一般女真人甚至女真贵族也不会知道这是什么东西,就算掉在地上,也不会有多少人主意,最多不过以为是个普通的铁片,估计看都不会多看一眼。金兀术自己也没怎么当回事,所以随意放在身上。

花溶细看几遍,其实,她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但心念一转,决定不归还他。然后,她又伸手,到他的左侧腰部。

这里没有受伤,她的手停留在那里的时候,他还是只能转动眼珠,干瞪眼看着,看她飞速解下那块自己随身的玉佩。

玉佩上有“兀术”两个字,那是老狼主颁发的令牌,几个太子每人一个。这个玉佩,几乎每个太子都随身带着,成为他们的标志之一。

除了这些,她还摸到一个精致的褡裢,里面有一串金叶子。她如一个打劫的女大王,很是得意:“四太子,对不住,这个我也拿走了。你们在宋国烧杀掳掠,估计生平从不知道无家可归,贫穷交加民众的痛苦。四太子,如果你身无分文,又无任何随从,无任何证明你身份的东西,如果不如强盗一般打劫,你会如何活下去?你想不想体验下千千万万因为战争的祸害,以至于身无分文的流浪汉的滋味?”

正文 第289章 鹏举

花溶把这几样东西都拿在手里,笑容甜蜜,声音无奈:“四太子,要是秦桧想杀我和鹏举时,我就拿这个威胁他们,行不?”

他只是眼珠子转动。

她神情疑惑,觉得自己荒诞可笑。

“你在笑我天真,是不是?也许,你一转身,立刻就会通知秦桧夫妻杀我和鹏举,对不?”

他急遽地喘息,想反问她,既然如此,何不一刀杀了自己?可是,伤口太疼,他冲锋陷阵十几年,并非没有受过比这还严重的伤,但是,这一次的疼,不是肉里,而是骨里,心里,只冷汗一阵阵的浸出额头,将被烧焦的头发弄得湿漉漉的。

花溶自言自语:“唉,不管有没有用,总要留点东西,对不?”

她脸上的笑容慢慢消失,心里其实是明白的,永绝后患的唯一办法就是此时杀了金兀术,可是,为何偏偏又下不去手?

理智是一回事,但人岂能一辈子都那么理智?

她见他的目光一直盯着那枚黑铁似的东西,心里一凛,仿佛是在哀求自己留下这个。到底这是什么?

她问:“这是什么东西?很重要么?”

他焦虑地转动眼珠。

花溶立刻明白,这个东西真的很重要。她却呵呵直笑:“既然重要,我就更不还你了。”

她细看一遍,飞也似地干脆将东西揣在怀里。马苏熟识金文,有机会,问问他不就得了?

金兀术见她如此举动,又气又急,几乎要晕过去。

“好了,金兀术,你打我,掐我。如今,我也打你,砍你。你不明白,我这个人睚眦必报……”

他咬着牙齿,声音嘶嘶的,如一条绝望的吐着信子的蛇:“秦大王……那秦大王他打你……”

花溶一怔,立刻明白他的意思。也不知道他是怎么知道自己被秦大王打伤的。

心里一阵怅然,是啊,自己也曾多次立誓要杀秦大王,可是,匆匆十余年过去,秦大王的头颅依旧好好地在他头上。

她自嘲地笑笑:“我太失败了。所谓妇人之仁正是如此,所以,我成不了大气候。本来,你和秦大王都是我必杀的对象,可惜……可惜……可惜……”她连说几声可惜,再也说不下去,神色黯淡。

好一会儿,她才说:“我今日不杀你,但我知道,日后,我和鹏举多半会死在你手里!”

她说这话的时候,看着他的眼睛。

他正好也迎着她的视线。

两人心里均是一震,尤其是花溶,突然涌起的可怕的强烈的直觉。那是女人天生的一种直觉。

这种可怕的感觉几乎击溃了她,手情不自禁地再次伸向地下的刀子。

杀他,永绝后患!

杀了他。

这一刻,她眼里杀机四起。就算她刚砍下那一刀时,金兀术也没看过那样深刻的杀机,心里一凛:这个女人,现在才是真正想杀自己了。

她居然真正想杀了自己。

他缓缓闭上眼睛,再睁开,却见她的手已经离开,站起来,身子站得笔直:“也罢,也罢……”

她转身,他再次发出咕噜的声音:“花溶……”

花溶摇摇头,叹道:“也不知武乞迈他们会不会来救你。但我估计,他肯定不是鹏举的对手。唉,若是你在,你们的设伏倒可能成功。但武乞迈,他和你实在差得太远。更不用说和鹏举相比了……”

他每次听到“岳鹏举”,就闭上眼睛,装睡着了。

“文龙孩儿走远了,我知道追不上了。可是,四太子,既然你爱他,就请念在陆大人夫妻的份上,如果你不想他长大后,又是一个奴颜婢膝的软骨头,不愿他又是第二个秦桧,请千万不要由王君华这样的女人抚育他。这是我对你最后的一个请求。”

说完,她转身就走。这一次,任他叽里咕噜地呼喊,她再也不曾回头。

金兀术的身子已经彻底滑落到地上,怔怔地看着自己的手,那一刀那么精确,右手的大拇指和食指连根一起掉在地上,鲜血还在汩汩地往外冒。

他是武人,常年征战,习惯了握刀的手,习惯了拉弓的手,可是,这只手已经彻底废了,从此以后,再也不能厮杀笑傲。

十指连心,钻心的疼痛,额头上豆大的汗珠一滴一滴往下掉,顺着脸流到嘴里,又咸又烫,慢慢地,整个人都麻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