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欲奴(469)

正因为如此,自己怎能拿一条命,去牺牲张弦等六七条命?

花溶这时反倒安静下来,她悄然转身,去厨房里拿了一壶酒,诺大的怡园静悄悄的,再也没有了昔日的热闹。她在门口站了一会儿,才回到屋子里,此时,李易安等人已经散开,去准备晚餐,客厅里,只剩下岳鹏举静坐。

她拿了酒放在小火炉上,默默抬头看一眼丈夫,火光下,但觉丈夫的脸越来越朦胧。

“十七姐……”

“嗯。”

岳鹏举紧紧握住她的手,半晌,才柔声说:“你离开临安好不好?”

她避开丈夫的凝视,点点头:“我会离开的。”

岳鹏举见她躲闪的眼神,暗叹一声:“十七姐,你留下也没有什么用处,不如马上离开,早走早好……”

她淡淡说:“你放心,赵德基声称罪不及家属,他这个人,要做坏事,又总想保持仁君的风范,不敢公然将坏事做绝,否则,在佛堂他就不会放我走了。”

岳鹏举当然知道这一点,却只是摇头,他一点也不希望妻子目睹自己的死讯,只要她离开,离开了,自己才能安然离去。

“十七姐,今后可万万不要思替我报仇之类的念头……”

她惨然一笑,自己此后孑然一身,要对抗的是赵德基的千军万马,即便想报仇,又怎么报得了?

就在夫妻二人说话的时候,三百名亲兵已经悄悄包围了“怡园”,领头的正是张俊的死党,有未阉割的“宦官”之称的美男子杨沂中。

但和张俊不同的是,杨沂中和岳鹏举并无丝毫个人恩怨,也并不一心想置他于死地。他奉命包围“怡园”,只叫亲兵在外守候,自己单独进门。门外,还摆了一顶优待大臣的空轿子。

在马超的带领下,杨沂中来到客厅,他见到岳鹏举一个人静静地坐在屋子里,神色十分平静,仿佛若无其事。他吃了一惊,一拱手,急忙表明态度,十分客气:“岳相公,自家奉命前来。陛下吩咐,只让你去对质一些事情,罪不及家属……轿子在外面侯着……”他拿了圣旨一念,里面果然有赵德基的原话“罪不及家属”。

花溶躲在屏风后面,听得这一句,泪如雨下,鹏举又还有什么家属呢?此去投死,无非是拿自己的命换取属下的命而已。

岳鹏举拱拱手:“多谢杨十哥。你今日前来,我心里有数。请在外稍候片刻,我到后院和家属闲话几句。”

“请。”

岳鹏举一走,马超等人端上一壶美酒,给杨沂中斟了一盏:“岳相公请杨相公侯着。请喝酒。”

杨沂中端着酒,迟疑着不敢喝,怕酒里有毒。马超端过一盏酒,自己先一饮而尽:“杨相公当知岳相公为人。”

杨沂中这才端酒一饮而尽:“也罢,岳五,自家的确信得过。”

后院里,李易安、高四姐和两个孩子,都哭得死去活来,就连两个孩子也知,岳鹏举此去是有去无回,一个个拉着他的衣袖,哭喊:“伯伯,不走,伯伯,不走……”

花溶忽然嘶吼一声:“不许哭。”

哭声小下来,岳鹏举轻轻抱了抱两个孩子,柔声说:“你们的阿爹就会出来了。好孩子,别哭……”

忽然想起自己的儿子,想起小虎头,幸好,儿子呆在绝对安全的地方。但临终也不得一见,再是铁人,也湿了眼眶。

花溶紧紧攥着他的手,狠狠擦了擦眼睛:“鹏举,你放心,我一定会好好抚育儿子……”

他眼前一亮,只要他们母子无忧,自己这一生,又还有什么值得牵挂的?

“十七姐,你马上离开这里。现在,‘他’还不会派人追你……”

的确,赵德基不会来追自己,是因为他确信自己不会离开。是啊,自己明明知道他的诡计,可是,又有什么办法?纵然是高四姐,拖家带口,也要来临安等着丈夫的消息,自己呢?自己就扔下鹏举远走高飞?

她平静下来,柔声说:“鹏举,你不要挂念我。儿子需要人照顾,我不会让他没了阿爹后,又没有妈妈。我会照顾他,一定会活着好好照顾他……”

百般滋味,心如刀绞,岳鹏举却说不出话来,半晌才放开妻子的手:“十七姐,你答应我,一定要好好活着。”

“嗯,我一定会!”

正文 第393章 一个人的天下

岳鹏举放开妻子的手,花溶将收拾好的大包裹递给他,里面都是些冬日的换洗衣服和洗漱用品:“鹏举,冬日寒冷,这些,都是用得着的。这另一个,是高四姐带给张弦的……”

一个包裹,重若千钧,岳鹏举几乎接不住,一把搂住妻子:“十七姐,你一定要好好活着……”

花溶再也忍不住,失声痛哭起来。

门外,杨沂中见岳鹏举久久不出来,酒再也喝不下去,他不怕岳鹏举逃走,却怕岳鹏举自杀。要是岳鹏举自杀了,自己怎生向秦桧和张俊交差?他站起身问马超:“岳相公怎地还不出来?”

马超一躬身,尚未回答,只听得背后淡淡的声音:“有劳杨十哥久等。自家这就随杨十哥上路。”

杨沂中松了口气,见岳鹏举走向那顶空轿子,不禁跟上去压低了声音:“岳相公,你何不效法韩相公?”

岳鹏举摇摇头:“多谢杨十哥一番好意。”

杨沂中长叹一声,岳鹏举北战金人,南征洞庭,杨威南北,可是,出师未捷身先死,他虽然倚靠秦桧和张俊,暂且保得荣华富贵,但兔死狐悲,谁又知道这富贵能否长久?

岳鹏举一掀轿帘,稳稳地坐了。杨沂中一挥手,轿子启程。

走得几步,他悄然掀开帘子,只见身后,妻子跌跌撞撞地追上来,哭倒在雪地上,漫天的风雪越来越大,很快将她的头发、将她的身影,变成了一团雪白,走出老远,她依旧跪倒在雪地上,只是,哭泣声,再也听不见了……

“十七姐,我此生负你,来生,必不负你!”

他紧紧握着拳头,燃烧的眼神几乎要将浑身的骨骼都烫碎,融化……十七姐,小虎头……自己半生戎马,忠肝义胆,换来的,竟然是连妻儿都保不住。

早知如此,忠有何用?该对谁忠?

如果还有来生,自己的命运,一定要自己把握,而绝非是处于如此任人宰割的地位。

岳鹏举一入大理寺狱,便被单独关在了一间屋子里。这里犯人并不多,能入大理寺狱的,都是一些政治要犯。在他的隔壁,张弦、于鹏、孙革等六七名部署,早已经历了严刑拷打,又见主帅入狱,这一重大的心理打击之下,被拷打得最严重的张弦,早已支撑不住,攀在铁窗前,嚎啕失声:“天不佑大宋,天不佑大宋……”

他连续惨呼三声,终因伤势疼痛难忍,晕了过去。岳鹏举奔到窗边,看着一干出生入死的部属兄弟,心里那股强烈的愤怒越来越深挚,几乎要冲破脑子,一直冲破这个铁窗牢狱。

于鹏仰天长叹,一句话也不说。

岳鹏举伸手摇了摇铁窗,也没有说一句话。

负责主审的官员叫贺铸,他们久仰岳鹏举大名,心底其实抱了一些同情之心,态度十分客气:“岳相公,如今指责你三罪,一是拿自己比太祖、二是矫诏行事、三是指斥君上。你可认罪?”

岳鹏举沉声说:“你们可以转告秦桧,要我认罪也可以,必须先放了张弦等人。他们获得自由之日,便是我认罪伏法之时。”

贺铸看着这份本就站不住脚的“罪证”,没法再继续下去,便不忍下辣手,还暗地里自掏腰包,改善岳鹏举等人的伙食。

在大理寺狱的另一端,却关着一位特殊的女眷,正是天薇公主。这是大理寺狱多年以来关押的第一位女性——一位假公主。

赵德基的诏书已经下去,三日之内,于午门菜市斩杀假公主。诏书出去,天下哗然。因为此事引起的牵涉极大,人们纷纷猜疑:如果是假公主,为何当日的太监认不出来?她离宫时已经十五六岁,这样大的姑娘,已经不可能有本质上的相貌的改变,为何当今天子自己也认不出自己的亲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