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欲奴(567)

黄昏。

一个人站在红树林的边沿,前面是深邃的丛林,后面是碧绿的草地,一条不到三尺的小河沟,将二者分开,界限分明。

夕阳将他的影子投射在草地上,长长的,左右张望,希望在那片红树林里,听到马蹄声或者看到人影——那就表示,花溶回来了。但是,他已经等了许多天了,也不见丝毫的人影。离别的痛苦,在于曾经朝夕相处。习惯了某个人的存在,她忽然不见了,那种焦虑而渴慕的心情,方是今生的第一次体会。

可是,每一个夜晚,都是失望,强烈的失望。

陆文龙举着双枪跑过来,大声地喊:“阿爹,妈妈还没回来啊?”

他摇摇头。

陆文龙也很是失望,跑到他身边,坐在草地上,擦擦满头的大汗:“阿爹,我这些天好不习惯,妈妈做的饭菜真好吃,厨娘做的,没妈妈的好吃。”

金兀术笑起来,挨着儿子坐下,看他身上穿的缀着虎皮金边的单衫,那是一种改良的服装,将胡服和汉服做了结合,既方便又美观,针脚匀密,虽然没有精工细绣,但细节处,处处体现出缝衣人的用心和耐心。

正文 第475章 美德

他见过花溶写字煎茶,却从未见她这样慢慢的一针一线做针线,像足不出户的闺中妇女。当然,金国也有一些能骑射的女子,可是,一般能骑射的女子,大多失之粗豪,很彪悍,五大三粗的,像男人婆了。即便外貌偶有姣好的,但于琴棋书画、煎茶、缝补这类女工上,那也是说不上的。但为什么花溶,她能做到这样?战场上的时候,冲锋陷阵不让须眉;在家里,操针纳线,煎茶做饭时,又娇弱如地道的女人。

一个女人,为何能将这两种美德发挥到极致?

忽然想起岳鹏举,心里又苦又涩,这才明白,岳鹏举当初是娶了一个什么样的妻子!

她是岳鹏举的妻子!

岳鹏举此生竟然有如此的福气。纵然自己机关算尽,这一生,也得不到他那样的幸福。

他细细盯着儿子身上的衣服,竟然想得痴了。

“阿爹,阿爹……”

他拉着儿子的手,有些困惑:“儿子,你说,阿爹要怎么做,你妈妈才会永远留下来陪伴我们?”

陆文龙怔了一下,发现阿爹竟然一本正经在跟自己讨论问题。他也很困惑,却郑重其事地想了许久才慢慢回答:“妈妈不喜欢王娘子,也不喜欢耶律娘子,如果妈妈留下,她们会害她的……”

金兀术不动声色,就连小小的孩子也看了出来。

陆文龙盯着父亲,迟疑一下还是小心翼翼地问出口:“阿爹,可不可以不要王娘子和耶律娘子在家里啊……”

他饶有兴味地盯着儿子:“你说,只要她们离开,妈妈就会回来?”

陆文龙回答不上来。

“儿子,妈妈给你说了什么?”

陆文龙摇摇头,妈妈只教他不许吃任何外面的东西,其他的倒没有提起。

金兀术看着远处长长的夕阳,也不知为何,滋生了极其浓厚懈怠的感觉。既不愿想起战争,也不愿想起往昔的宫廷争斗,血战小商桥,临安一战,谷神宗翰宗隽等兄弟之死……真到了权利的巅峰,反而孤寂起来。九五之尊又能如何?登上龙椅又能如何?

“阿爹,阿爹……”

“儿子,太累了,阿爹太累了。”

陆文龙很是奇怪,阿爹没打猎也没上战场也没锻炼,怎会累?

金兀术见他满面的失望,问他:“儿子,你想说什么?”

“我……”陆文龙扯了一根青草拿在手里,又不说话。

金兀术追问:“儿子,你到底想说什么?”

陆文龙这才慢慢说:“阿爹,我觉得,你更喜欢王娘子她们,待她们比待妈妈好……”

“何以见得?”

“你打过妈妈,经常跟妈妈吵架。可是,你却从来没有打过王娘子和耶律娘子,经常赏赐她们东西,对她们和颜悦色……”

他心里一震,往事历历在目,的确,自己口口声声喜欢花溶,可是,替她做过什么?真正为她着想过什么?

陆文龙见父亲陷入沉默,住口不再说下去,小声问:“阿爹,你生气了么?”

金兀术笑起来,拍拍他的肩,躺在草地上,抱着头,看一望无际的蓝色天空。成片的白云飘浮,像洁白的牛羊。许多年了,从未如此平心静气地观察大自然。

“阿爹,妈妈走了这么久,你想不想她?”

他只是不答。

陆文龙见阿爹不回答,更是失望,只坐在原地,拿着枪,反复摩挲。

知道夕阳完全西下,天空便成了一种金黄色的碧蓝,金兀术才坐起来,拉住他的手:“儿子,我们该回家了。”

陆文龙闷闷不乐的,一句话也不说。

“儿子,我答应你,以后,家里只有你们母子,其他人,都会离开。”

陆文龙惊喜地抬起头:“阿爹,真的吗?”

金兀术点点头:“可是,现在还不行。现在王娘子还不能走。”

“为什么呀?”

他神神秘秘的:“因为,这是你妈妈要求的。若是她走了,你妈妈会恨阿爹一辈子。”

陆文龙大惑不解,金兀术眨眨眼睛:“你可不许告诉任何人。”

他点点头,听话地不再追问。

远远地,王君华从湖边出浴。这些日子的节食和草原上高强度的锻炼,她的身材有了极大的恢复。出浴后,她惊喜地发现,自己竟能穿上那套最华丽的新衣服了。这是来自临安最好的裁缝,上面繁复的花纹,精美得远胜宫廷秀衣。

她袅娜起身,侍女们扶起她,远远地,就连耶律观音也不得不惊叹一声,宋国服饰的精美,果然非辽金能比。自从花溶那番警告后,耶律观音不由得重新审视自己的处境,一心揣度那番话的真心假意。现在,自己跟花溶比,完全处于下风,如果花溶意在王君华,随后自动退出自然是最好不过,可是,若她收拾了王君华,再对付自己,那自己岂不是孤立无援?

因此,她既不敢完全放弃王君华,又不愿太过接近,还在居中选择。她见王君华盛装出来,便悄然躲开,且看她要干什么。

王君华却没留意到这么多,因为她的视线完全落在了对面走来的两个人身上——四太子拉着陆文龙,父子俩亲密交谈,满脸笑意。

父子旁若无人,直到王君华开口:“四太子,小王子……”

她满脸堆笑,拿出一块精致的玉佩递过去:“小王子,奴家的一点心意……”

陆文龙的手背在后面,满脸警惕。

金兀术淡淡的说:“儿子,你先回去。”

两名侍卫上来,护送着陆文龙转身就走。王君华伸出的手停在半空很是尴尬。

金兀术这才仔细打量她,今天的王君华,浓妆艳抹,脸上露出一种少女般的娇羞——低垂着眉头,如最温顺的绵羊。金兀术忽然想起她在秦桧面前的凶悍,一笑,再看过去,才发现那是一种轻薄的丝衣,朦朦胧胧,能看到她刻意高耸的酥胸。这是一种秉承唐风的宋服,很是开放,但豪放中又带了朦胧,更显得性感,自有一股徐娘半老的风韵。

王君华被那双晶亮的目光所震慑,心里狂跳。晚霞中,对面的那个人,自己恋慕了十几年的男人,为了他,真可谓不惜赴汤蹈火,不惜放下一切的尊严,只求,能做他脚下的一滩泥,融化在他的怀里。

可是,来了这么久,四太子却还从未宠幸自己,一次也没有。盛年的女人,饥渴的身子,焦虑的心情,花溶这样的敌人,爱和恨交织,情欲忽然忍不住无限地膨胀扩大,浑身忽然要燃烧起来。

欲的奴。

她声音变了调,媚得出水:“四太子……”

金兀术摇摇头,似笑非笑:“王娘子,你可还习惯这里?本太子这些日子,的确忽略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