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欲奴(833)

“哈哈哈,飞将军好不济事……比我还不济……几坛子就醉倒了……哈哈哈,醉得太快了……”

“秦尚城,我打点水,你洗一下……”她的声音飘飘忽忽的。

“不……丫头……不洗了,不想麻烦……困了……太困了……”

她扒开他的手,秦大王手一松,就倒在了床上,笑嘻嘻的:“那……好吧……好吧……”

等花溶打了水来,他已经躺在床上睡着了。

身上那么浓郁的酒味,把他软玉温香在怀的热情都消灭了。他其实不是他口里说得没喝什么,他其实喝得很多很多。

她默默地帮他脱掉了满是酒味的外衣,又拿了热帕子,亲自替他擦脸,洗手,将他乱七八糟的头发整理得干干净净。做这些的时候,秦大王一直沉睡着,丝毫没有醒来的迹象。

只是他翻身的时候,忽然摸到她的手,就紧紧地抓住,如昔日刚成亲的那些日子。

他也累了,太累了,一辈子在追寻她的路上,和整个大宋的命运连在一起,南征北战,从来没有真正清闲的日子。

日日都在操心,几乎操碎了心。

就连睡梦中,他的手也是伸出来,牢牢地捉住她,仿佛生怕她再一次跑了。

花溶仔细地看着他脸上深深的皱纹,跑了?自己会跑了么?那是一种习惯,早已是骨子里的一种强烈的依赖,在他身边的那种安全的感觉。这些,会跑么?

谁说这些又不是心的一部分?

太习惯了,人们最难舍弃的,便是自己的习惯。因为,要重新开始,总是需要付出更大艰辛的。

这是军营里的床,并不大,秦大王身子高大,他一上去,就霸占了全部。而且他的长手长脚都伸了出来。花溶根本没法上去,就搬了一把椅子,坐在他身边。

脑子里倦倦的,心里也倦倦的,却根本无法入睡,就灭了蜡烛,趴在他身边。

迷迷糊糊里,是秋风吹过树叶的声音,簌簌的,仿佛谁在黑夜里呜呜地哭泣。花溶蓦然睁开眼睛,走到窗边。但见这一夜,月亮那么白,风那么大,一片一片地卷着树叶落在窗台上。

秋天来了。

原来是秋天来了。

已经记不起,这是生命里的第几个秋天了。

风呜呜的,仿佛人生,永远在秋天的肃杀和冬天的寒冷里徘徊,仿佛是一个残酷的局——永远永远也走不出去……

她侧立窗边,悚然心惊。忽然就转身出门。

走的脚步那么急促,甚至连房门都忘了关上。

一出门,就飞也似地跑起来。她知道那个地方,距离自己的小院子三个转折,一片威猛肃杀的营房——昔日的将军府,今日的飞将军栖息地。

夜深人静。巡逻的士兵尽职尽责,一看是她,立即退开。

花溶几步进去,果然,黑乎乎的屋子里,传出可怕的声音——那是呕吐的声音,强行压抑着的悲戚。

她悄然地,竟然不敢挪动自己的脚步。

只是在黑夜里,听着那剧烈的呕吐和挣扎。那一地的黑暗。无限的月光。她在黑夜里站得久了,已经能够完全看清楚对面的人了,他趴在地上,醉得一塌糊涂,不停地呕吐。

有一个人,他从来不曾喝醉过。他永远保持着清醒,保持着百战不殆的勇锐。这一个夜晚,他却不知怎么喝醉了,醉得一塌糊涂,不可收拾。

他翻江倒海地呕吐,几乎要把胃里的所有东西都呕出来,呕吐干净。

他瘫软在地,仿佛一个失去了一切力量的人。

花溶再也忍不住,冲上去,一把扶住了他,声音低低地颤抖:“你醒醒,飞将军,快醒醒……”

他完全是沉醉的,完全迷失了,根本不知道自己身在何方,只是呕吐。

水打来,他一身的污秽,一屋子的污秽,都被清除干净。

他还是躺在地上。

他的身躯太过笨重,花溶根本无法挪动他一分一毫。他就那样躺在月光下。烛光,比月光还要昏暗,照见他满脸的风尘。

他一生厮杀,半世孤独,身边没有任何一个亲近的人。

除了厮杀,甚至不知道生命里到底还剩下些什么。

许久,腿都麻木了,花溶才站起来,默默地,要出去。可是,刚一起身,他忽然伸出手,一把抱住了她。

花溶泪如雨下,一反手,狠狠地抱住他,完全失去了自我控制的能力:“你告诉我……你是谁……你是不是鹏举……鹏举……是你,就是你,你不要骗我了……你不要骗我……”

可是,他的手却是软的,仿佛已经用尽了浑身最后的一点力气,彻底醉倒在地,连鼻端的气息都很微弱了。

刚刚的那一抱,仿佛只是无意识的,就如一个要倒下去的人,随便抓住一张椅子,一个扶手……如此而已。

“鹏举……你说话……我知道,你就是鹏举……”

无声,无应答。

花溶拼命地摇晃着他:“你告诉我,你就是……我知道你就是……可是,你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为什么容貌都改变了?你告诉我,你说呀……为什么……”

他依旧没有任何的回答,只是一身的酒味,连呼吸都是酒的味道。

唯有头,软弱地靠在她的怀里,就如一个受尽了委屈的孩子。

花溶在黑夜里,紧紧地搂着他,想起许多的过往,想起自己从金营里逃亡后,第一次见到他,彼此,就是这样的拥抱。

“鹏举,今晚,你陪我好不好?我害怕……这些日子,我每天都好害怕……”

“姐姐,我陪着你,一直陪着你,别怕……”

……

那么遥远的对话,仿佛是从天边传来的。太久太久了,久得令人几乎要记忆犹新了。那些失去的岁月,自己一生的牵挂。

为什么到现在,相逢却是未相识?

她忽然狠狠地一松手就将他推开——“滚开,滚开……我不认识你是谁……你滚开,我这一辈子也不会再见你了……如果是鹏举,他怎会如此待我?他怎会连我都忘记了?就算忘记了我,可是儿子呢?小虎头呢?你都忘了?全部记不得了?”

她拼命地推搡他,任他的身子倒在冰冷的地上。

就连呼吸也是冰凉的。

“滚开……我不认识你……你不认识我……我要走了,明天就走,这一辈子也不跟你见面了,也不让你见到小虎头了……你不是不见我们么?你不是为了你的王图霸业,根本就不和我们相认么?好,我也不认你了,小虎头也不认你了,就当没你这个父亲……你滚,滚啊……”

既然他不是他!

正文 第691章 昏睡

可是,就在她起身的一刹那,竟然听得他的呼吸——沉醉的呼吸,仿佛在暗夜里拼命地嘶声的压抑的抽泣。

那是风的声音,是秋的声音,是幻想的流泪的声音。

花溶彻底崩溃了。

那么惨淡的月光,花溶倒下去,跟他并头躺在一起,就这样躺在冰冷的地上,一时,根本感觉不到冷,再也没有什么,会比心更冷了。

两只握着的手,也根本感觉不到温度,仿佛是两条在冷水里相逢的鱼,永远也感觉不到彼此身上的热度了——

只是自己握着他的手——他是被迫的!

他醉倒,他人事不省。

花溶哭得几乎要晕过去,到后来,甚至连眼泪都流不出来了。

这一夜,他都躺在地上。

仿佛这冰冷的大地,就是他最后的归宿。

花溶抚摸他的身子,也感觉不到任何的温度,仿佛整个人,本身就是一块石板。

她默默地起身,拿了被子盖在他身上,好一会儿,才感觉到他的身上有了一丝热气。

东方的第一颗启明星已经升起。

她默默地坐起来,看着这一屋子的冷清,那是一种奇怪的黑暗——在黎明和黑暗的交织里,天空露出一只充满蛊惑的眼睛,像魔鬼在黑夜里叫嚣,跳舞,永远也驱不散乌云,在要散未散之间,带着沧桑巨变,带着心酸无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