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欲奴(834)

她低下头,靠近他,在蛊惑的目光里,在惨淡的晨光里——那么无限地接近他的面孔,几乎是面对面,几乎是呼吸都吐在他的身上。她甚至像秦大王一样,忽然做了一个奇怪的举动,手放在他的脸上,放在他的发线和耳际的交界处——撕扯,轻轻的,企图,撕下一个面具。

可是,这却是徒劳无功的,没有,没有任何的面具。

飞将军就是飞将军,他生来就是这般模样。他不是鹏举,不是。

无论哪一点,都不足以证明他是鹏举,面孔不是,声音不是;甚至他在酒醉的时候,也不曾叫出那一声“十七姐”——他连十七姐都忘记了。

那他就不是。

可是,还是不甘心的。

她心里忽然涌起一个大胆的念头——要看看他的身子。就如审讯一个囚犯——那么多年的夫妻,有些身上的印记,别人不知道,她却是知道的。总不成,连这个也改变了吧?

心里是那么不甘心——一定要看个究竟。仿佛一个谜,不得到一个结局,就总是不甘心。她便悄然地伸出手去,放在他的衣裳扣子上。

那是军人的服饰,他睡觉的时候,也从来不曾放松。当她的手接触到他的身子时,竟然面红心跳,不知道自己在干嘛。

此时,他还是没有醒来,她如一个亡命的赌徒,抱着孤注一掷的心情,忽然一咬牙,一伸手就去解他的衣裳。

这时,他的嘴里忽然发出一声“呓语”,然后,翻了一个身。花溶慌不迭地缩回手,但觉浑身都在发颤。自己这是在干什么?要去非礼一个男人么?

那是一种强烈的羞愧——自己的丈夫秦大王,在另一端,自己却跑到这里,悄然地希望这个男人,是自己的梦中人。

是么?

如果不是呢?

如果他只是飞将军呢——只是西域飞将军呢?

仿佛偷情的女人被抓了现行,她无地自容,又不甘心。只要他是鹏举——只要他是!

可是,这时,天色已经要亮了。再有片刻,出操的军号就要吹响了。

要是让别人发现“秦夫人”半夜三更跑到飞将军的房里,并且还替他“宽衣解带”,这像什么话?

可是,就因为如此,非要弄个水落石出!

要是,自己拼死都要弄清楚,如果不是,自己就彻底死心,任他是谁,任他天涯海角,都和自己无关了。

她豁出去了,再一次伸手,就去解他的衣裳,要看他的身子,她知道,在鹏举的腰上,有一块印记。那是一个黑色的小痣,有小指头大小;甚至他浑身的伤痕——在刀光剑影里走过来的厮杀,那一身的伤痕,她也是熟悉的。

只要看一眼,给自己看一眼。

这一切都会一目了然。

她慌乱地撩起他的衣裳,手却是发抖的,好一会儿,竟然无法解开。待得手终于接触到他的一片肌肤了,却心惊胆颤,看不清楚——那是暗乎乎的一片模糊。

她想起去拿蜡烛——一定要点燃烛光,看个一清二楚。

她跌跌撞撞地起来,手挨着烛台,刚一摸着,一颤抖,烛台竟然打翻在地,在暗沉的黎明里,发出一声巨响。

她砰然心惊,几乎要跳起来。

黑暗里,心跳得那么快,仿佛一个行窃的人,被抓了个现行。

自己这是在干什么?

在一个陌生的男人屋子里干什么?

如果他真的不是鹏举?

自己竟然去看一个陌生男人的身子么?

可是,还是不甘心的,什么礼义廉耻,什么男女之防,不管了,统统都不管了。她再一次摸索着,去拿烛台——

可是,飞将军却再一次翻身,仿佛是无意识的,他的长腿一伸,烛台被踢了出去,滚得老远老远。

花溶几乎吓得摒住了呼吸,直到那个烛台滚到门口停下。她的心仿佛也才停下——一时,竟然忘记了,飞将军这是有意还是无意的?

她记得将手放到他的鼻端时,摸到的还是一鼻子的酣睡——他是无意的,他刚刚真的只是翻身而已。

可是,连续两次,她已经失去了再一次去“验明正身”的勇气。毕竟,一个有夫之妇,要去看另一个男人的身子,是非常不体面的一件事情。

又听得飞将军的呼吸之声,竟似马上就要醒来,她万般无奈,又惊又吓,只得起身就走。腿汗死麻木的,走到门口,差点摔倒在地。

她勉强扶住门框,几乎是逃也似的,就消失了。

直到她的脚步声,如幽灵一般彻底消失,飞将军才缓缓坐起来。他是靠着墙壁的,身下,有着孺子的温暖;身上,盖着被子。浑身上下都是暖和的,就连手都是暖和的。许多年了,第一次感觉到温暖。

甚至,身上还有她残留的那种女性的气息,温柔的照顾的气息。

一夜呕吐的晦气统统不见了,只有她熟悉的气息在鼻端。

他伸出手,抓住的,是掌心里的——气息。

他颓然起身,竟然第一次泪流满面——许多年了,只知道血是什么味道,却从来也不曾知道泪水是什么味道。

只是,在黑夜里,他自己都分辨不清楚,流出来的是泪水还是其他——也许,不过只是寒意里残存的酒意。

一道朝阳刺破黑夜的天空——清晨了。

出操的号令吹响了——军营的一天就要正式开始了。

秦大王睁开眼睛,门口,仿佛无风自动。

和朝阳一起进入眼帘的,是坐在旁边的人儿,趴在自己的床沿上,头发凌乱地。就算是全部重新生长出的头发,也带着一种令人心碎的灰灰的感觉。

她就像迷路很久了,左冲右突,总是出来不了,甚至,连安身立命的环境都没有——就像连睡一觉的地方都找不到。

“丫头……”这时候,她已经睡得很沉了,眼珠子里的血丝都没法转动,迷迷糊糊的:“秦尚城,你醒了么?我去给你打洗脸水……”

“丫头,你一夜守着我没睡?”

“秦尚城,我们回去好不好?马上就回去好不好啊……”

“丫头,这是怎么了?”

“我想回去,我不想呆在这里……我想马上就走……走啊……”

她挣扎着站起来,脚步歪歪斜斜的:“你看,我东西都收拾好了,我们马上走……我想念小虎头……”

她的手要去拿包袱,眼前却金星乱冒。

“丫头……”

“秦尚城,我们走吧,离开这里……我再也呆不下去了……”

她身子一歪,靠着墙壁,几乎要倒下去。

秦大王一惊,跳下来,但见她满脸的憔悴,浑身冰凉。

“丫头,丫头……”他几乎是跳下来,手臂一长,就将她抱上床。一把拉了被子,覆盖了她。

她头一歪,躺在他怀里,安睡不醒,他一摸,才摸到她满头的滚烫。

“丫头,你怎么发烫了?”

她不说话,只是熟睡,太累了,太需要熟睡了。

一辈子拼命地追逐,拼命地奔跑——多少年了,都走在为他复仇的路上——可是,自己到头来,却是一事无成。

一个女人不像个女人;仿佛是一个可笑的理想者,一辈子都在追逐一个虚无缥缈的梦境。

再高的云端,总有摔下来的一天。

就是那样的习惯,根深蒂固的习惯,像永远都在寻找一个梦境——从梦境里出来,只能在现实里,只能躺在他的身边,接受他的照顾。

没有人能够生活在梦里。

人,永远只有一个选择。

她太累了,闭了眼睛,完全不管他在说什么,做什么,只是躺在温暖的床上,天塌下来也不管了。

走了再远的路,幸好还有个落脚地。

如此,就够了。

昏昏沉沉地,听到他的奔跑,他拿药,他倒水,他照顾……被人照顾的感觉,总是胜过照顾他人的感觉。

她彻底地昏睡过去。

晨练时间已经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