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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晨暮色(41)

斯野坐在靳重山身边,不由自主收紧手指。

其实他早就有隐约的猜测。

只是现在听见靳重山用平静的语气亲口说出来,还是有些难以形容的怅然。

靳重山抬起手,指了指前方,“冬天,鹅毛大雪。那个年代,这条路上多的是越境者。古兰茹孜骑着马,抓到的越境者比她还高。”

斯野想,这位古兰茹孜,大约就是靳重山的亲生母亲。

“冬天是最艰难的时候,几乎没有女人会去巡逻,就算想去,男人们也不会让女人去。”

“但古兰茹孜不一样,她读过书,是大学生,是喀喇昆仑的骄傲。大家都听她的。”

来塔县之后,斯野见过许多塔吉克女人。

她们美丽勤劳,但大多数都听从家中的男人。

古兰茹孜站在塔莎古道纷纷扬扬的杏花雨中,轮廓渐渐清晰,是一位英气自信的女人。

“她一定要参与执勤,像男人一样骑马,她的丈夫被她命令待在村里的家中,照顾年幼的孩子。”

斯野低声说:“这个孩子……”

靳重山没回答,继续说:“但靳枢名也不肯好好待在家里,大多数时间开着车,给站点送炭火、送蔬菜、送牛羊。”

“小孩一个人待在家里不安全,靳枢名干脆把小孩带上车,和自己一起在雪山里颠簸。”

斯野回想不久前驶过的路,心有余悸。

现在是夏天,而且经过这么多年,路必然已经修缮多次。

当年的冬天,一个小孩子跟在车上,会有多危险?

“靳枢名给小孩说,看,这就是帕米尔,是爸爸和阿妈守护的地方。它是不是很美?等你长大了,你就是帕米尔高原上的雄鹰。”

“你愿不愿意像爸爸和阿妈一样守护他?”

小孩眨眨灰蓝色的眼睛,稚嫩的声音坚定地说:“愿意!”

“小孩的姨母看不过去了,靳枢名和古兰茹孜上山时,古丽巴依就把他接到自己家里。”

“小孩在古丽巴依家过了一个温暖的冬天。这个冬天快要结束时,靳枢名和古兰茹孜的车从一条险峻的路上翻进山沟。”

斯野的心狠狠抓紧。

靳重山回头,看向沉默的断崖,沉默的公路。

“你看,其实这个山沟没有多深,那个斜坡也不算陡峭。如果不是冬天,如果有人经过,他们应该能够活下来。”

斯野想抱住靳重山,却又明白靳重山并不需要安慰。

“他们俩,仗着念过大学,有文化,一贯我行我素。古丽巴依、库尔班,还有其他塔吉克族,包容了他们太多。”

斯野想到靳重山曾经说过,塔吉克族不与其他民族通婚。

那古兰茹孜和靳枢名?

“哥,你的父母……”斯野不知道应该用什么词,父母吗?还是像靳重山那样直接叫名字?

“他们是怎么认识的?”

靳重山唇角扬起极轻的笑,“在你的家乡。”

斯野惊讶,“什么?”

“古兰茹孜是大学生。那年头,塔县哪有几个大学生,尤其她还是女孩。”

“她考到成都,那么远的距离,家里的长辈差点不让她去。”

但古兰茹孜说服家人,离开生活了十八年的闭塞高原,前往陌生的四川。

在那里,她与同样远道求学的东北小伙靳枢名相识相爱。

毕业前夕,古兰茹孜告诉靳枢名,她会带着知识回到帕米尔高原,请求靳枢名和自己一起。

塔吉克族的姑娘不能嫁给其他民族的男人,但两颗炽热的心足以冲破一切世俗阻碍。

靳枢名问:“如果我跟你去帕米尔,你会因为你的家人放弃我吗?”

古兰茹孜坚定摇头,“我不会!”

靳枢名笑了,“那我跟你去。”

两人的爱情起初并未得到家人的祝福。

但古兰茹孜并不在乎,就像当年执意要离开家乡,看看外面的世界一样。

此刻她执意追求真正的爱情,将自由、眼界带回家乡。

靳枢名在村外搭起屋子,夫妻俩养牛养羊,空闲时给小孩们上课。

他们家的羊养得最肥,渐渐有牧民跑来向他们讨教。

古兰茹孜大学学的就是农业畜牧,专业知识讲起来头头是道。

不久,夫妻俩就出了名,慕名而来的人络绎不绝。

古丽巴依将父母请来,偷偷看姐姐和姐夫的生活。

靳枢名高大勤劳,干起活来不输塔吉克小伙,对古兰茹孜也很好。

慢慢地,家人终于接受他们这离经叛道的婚姻。

古丽巴依还问过靳枢名,“姐夫,你不想家吗?”

靳枢名云淡风轻地笑了笑,“我答应了你姐,要为她守护辽阔的大地和巍峨的雪山。”

当年还小的古丽巴依不解,“那我姐答应了你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