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恩(12)

……

直到十二岁那年，前天夜里，她刚经历了一场厮杀，凌云里的人大都在休息或者疗伤，宫人送饭时，打开那扇颜色已经变的很淡的大门，当时她正站在院落中间，看着宫门外，明明是一样的天空，她却突然觉得外面的阳光更灿烂。

她来到宫墙后面，一趟又一趟的抱着破院子里桌椅垒起来，宫墙不高，但她瘦弱无比，还是费了一番力气，站到宫墙上时，看着坎坷不平的地面，心里有些瑟缩，手抓紧了宫墙边，闭上眼睛正准备壮士断腕，却突然听到一声轻笑——

“这里怎么会有一个小姑娘啊？”

第11章 梦啼妆泪红阑干（2）

她吓了一跳，连忙睁眼，却看见一个少年站在宫墙外笑着看向她。

听到这一声轻笑，她觉得自己被看轻了，心一横直接跳了下去，那少年没想到她竟是个不管不顾的性子，连忙过去扶了她一把。

谢倾并不常和人接触，最多的交流就是杀戮，虽然这一扶她没有感受到恶意，但还是恶狠狠的甩了一下胳膊，冷冷的盯着这个少年，手缩在袖中，握紧了匕首:“你是谁？”

那少年虽然年纪尚轻，但是却有一股文气，举手投足间能看出来是个饱读诗书的谦谦君子。

他对着谢倾作了一揖抱歉道“姑娘见谅，在下只是觉得姑娘率性可爱，一时失礼，还请不要计较。”

谢倾看着他的模样颇为真诚，略略卸掉了一些戒备，好奇道:“可爱？你是对我说的吗？”

少年笑了:“难道这里还有第三个人吗？”

谢倾听着有趣:“你又没见过我，又不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怎么知道我可爱？”她抬起下巴:“万一我面上看着可爱，心肠十分歹毒呢？”

“真正心狠手辣的人只会装模作样的慈悲为怀，而只有真正率性天真的人才能说出你这样的话。”

谢倾听了这话高兴的想笑，脸上却还是装出一副不屑的样子:“一旦做了错事，怎还配拥有天真？”

少年淡淡笑道:“有的人也许过去心肠很坏，但是如果她今日做了一件善事，就不全是坏心肠，毕竟，以后的悠悠岁月才是最重要的，谁能一生不犯一错呢？”

谢倾听着这话，感觉自己这些年来逐渐冷硬的心里有了一盏灯火，温暖了这数年孤苦。

是，她的这些年早不能用错事来形容，她杀人无数，夜里从不敢安眠。但是若不是父皇抛弃，母亲远走，她又怎会凄凄惨惨，苟活于这幽幽冷僻处。若不是他人要置她于死地，她又怎么会双手沾满鲜血？

她本可以如向往的那样在温暖中长大，但世事无常，高高在上到阶下之囚，只是一刹之间。今日面目全非，难道是她自己的选择吗，不是的。

不是的。

她知道这个道理，世人也知道这个道理，但是事情真的发生了，谁会真的原谅一个从地狱里爬出来的人呢？

毕竟，连她自己都不愿意再见现在的这副模样。

仿佛只要她不去辨认如今的模样，她就永远是那个六岁的女孩儿，不曾改变。

今日乍然听到别人口中说出这样的话，她突然觉得，过往的一切也不过如此，她其实也可以和自己握手言和。

她想完这些只是片刻之间，虽然心里轻松了许多，但对着这个少年，还是不改颜色:“你究竟是谁，为什么会在这里？”

少年笑的如柳树枝条间透出的阳光，让谢倾心里暖洋洋的:“姑娘，近日诸国齐会，在下……”他顿了一下:“在下乃是齐国皇子。”

这么多年过去，少年的面容早已模糊，但是那番话却始终支撑着谢倾，支撑着她一次次笑对阴谋诡计，走过四季轮回。

在她十五岁时，南越边疆朝局都彻底稳定了下来，母亲卸下了肩头的重担，但这大概也抽走了她心里苦苦支撑着的那根柱石。

十五岁那年，她在南越忧思成疾，心力交瘁，不治而死。

舅舅将此事密函传给父皇，里面放着母亲的绝笔信。

父皇才大梦初醒般想起他们这个女儿，他亲自来到这方鸦声阵阵的冷僻之地，看到破败院落里，阳光普照时，自己独自一人躺在地上晒太阳，抱着自己失声痛哭。

他说是他一时间走不出这场变故，才毁了她这么多年。

他说，他知道错了，以后必定千百倍的疼爱她。

他说，她死了。

他说，他失去了此生挚爱。

第12章 把酒问青天

那天她走出宫门时，回头看着这方拘禁了自己多年的地方，告诉自己，此生都不要再踏入此地，也不要给自己踏入此地的机会。

她扬起笑容，从此，再也没有放下过。

如今，她尊荣加身，尽拥红尘繁华，但此刻，一轮凉月高悬，凄凄月光下，卷出谁心底最难割舍的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