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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豆生民国(66)+番外

这时外头有洋车响,原来是有人送车来,贺云钦匆匆出来,让司机走了,自己坐了驾驶室,打算驾车沿着街沿一处一处找,正要发车,王彼得从校内出来,一上车就道:“作案工具已取走,地上有烟头,长乐牌的,我怀疑跟前几桩案子是同一个人,就是这杀人的手法也太粗糙了些,直接将人勒死了事。我估计是红豆无意中撞见凶手杀人,凶手不得不放弃了先前的杀人计划。现在警察来了,没办法再继续勘察了。”

说话这话,听贺云钦半天不则声,转脸一看,才见他正从裤兜里取烟,然而接连取了好几根,全都掉在了驾驶室地面。

自打认识贺云钦,他何曾见他如此丧魂落魄过,不免也有些触动,黯然劝道:“你别急,急也没用,没消息就是好消息,人难找,洋车无论如何是跑不掉的。”

贺云钦仰头闭目靠在椅背上,脸上血色全无,擦了把脸,低头看腕表,自打电话已过了十分钟,忙推开车门道:“我去给939打电话。王探长,你去一趟顾公馆,顾筠昏迷前很有可能无意间接触过凶手,若是好好诱导,也许能想起一点凶手的特征。”

这边下了车,找了家电话亭,拨通号码,就听那边道:“正要去圣约翰找你,刚才我们在福元路上找到一辆福特牌洋车。车上无人,但是后座有件红色薄呢绒洋装,看了标签,是鼎祥的。”

贺云钦耳边一默,因为傍晚下雨的缘故,红豆觉得冷,临出门前特意带了件外套,的确是件红色薄呢绒的,当时她正和他生气,嬉笑怒骂,那么鲜明,只需一伸手便可触及她鲜润嫣泽的脸庞。未得到消息前,焦灼和痛苦虽然明晰,都不及听到具体细节来得尖锐,在这一刹那间,仿佛有把尖刀迎面朝他胸口刺来,扎透了,痛极了。

他手脚麻木冰凉得失去知觉,雨丝飘到脸上,木肤肤的,半点感觉都没有,再开口时,声音嘶哑得活像吞下了一大把粗糙的沙砾,根本无从发出声音,半晌方艰涩道:“凶手离了车,带人走不了太远,你们在附近帮忙找一找,我这就赶过来。”

第57章

王彼得本欲另叫洋车离开, 见贺云钦过来,又留在原地,屏住呼吸问:“怎么样,可有消息了。”

贺云钦未及答言,坐到驾驶室,发动车。

王彼得察言观色,心悄悄提了起来, 贺云钦刚接电话便神色大变, 红豆那边怕是凶多吉少,惟恐贺云钦彻底丧失冷静, 忙也上了车:“我陪你过去。”

洋车被丢弃在福元路上一座女子中学门口, 待贺云钦和王彼得赶到时,几人已将中学内外都找遍, 正要沿着街道再往前找, 见贺云钦和王彼得来了,忙迎上来。

贺云钦径直走到那辆洋车旁, 蹲下身去看车门边的痕迹, 强自镇定问:“可查了洋车主人是谁?”

他这一开口, 连同王彼得在内, 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因为贺云钦的嗓音嘶哑得活像被砂纸打磨过,跟平日判若两人,只消略懂西洋医学,便可知这是声带严重发炎的缘故。

其中一人顾不上错愕, 忙道:“已对过牌号,是大兴洋行的买办傅子箫名下的洋车。”

贺云钦明显怔了一下,王彼得更是险些跳起来:“我想起来了,学校里那具尸体就是傅子箫,婚礼上我跟这人仅有一面之缘,所以刚才没能认出来,原来这洋车竟是他的,难道凶手不止杀了傅子箫,事后还开他的车载人离开?”

那几人虽各有专长,毕竟未受过痕迹学的训练,贺云钦从怀中取出一个袖珍德制电筒,拧亮了去照轮胎旁的路面。

下雨的缘故,地面有些泥泞,前头驾驶室车门旁有双大约八寸的男人鞋印,从车门一直往前走去,若隐若现,待走到水门汀路面上,因鞋底泥印逐渐干燥,鞋印慢慢变得模糊不清,渐至消隐不见。

待看清那排鞋印始终仅有一人,他脑海中冒出个不可思议的猜测,忙起了身,绕到后门,叫他没想到的是,后门处也有一列残留的脚印,然而跟前头那脚印不同,这鞋印明显秀气许多,一瞥之下,他的心怦怦狂跳起来。

沿着那鞋印走了一截,鞋印断断续续,时轻时重,可惜跟前头那鞋印一样,越往后越模糊,后来干脆跟校门口旁去往公园附近的诸多脚印混在一处,根本无法再进行追踪。

这学校地处闹市,左边是条长窄的巷子,里头挨挨挤挤,全是一色的老房子,右边则是个门脸不大的小公园,公园内外悄无声息,想是已到了闭园的时间,大门紧锁。

他竭力让自己不自乱阵脚,站在校门口望了一晌,并未朝校内走,而是径直朝公园走去。

后头有人道:“云钦,这洋人公园闭园时间是九点,未闭园前我们刚好进去找过,未发现不妥。”意思是不必再浪费时间,应抓紧时间找其他地方。

贺云钦却仿佛未听见这话,执意到了公园。王彼得等人于是兵分两路,一行人去别处找,剩下的跟着贺云钦。到了门口,跟门房交涉了一番,打发了厚厚赏钱,这才开了门,公园里路灯本就无人,加之路灯早已熄灭,到处伸手不见五指,几人打着电筒沿着垂柳小径一径找到顶里头,半个小时过去,每一处都找了,依旧一无所获。

从东北角的花圃里出来,王彼得早已死了心,与其继续在此处浪费时间,不如到别处去,正要劝贺云钦,就在这时候,从后头湖心亭边上的灌木丛中,像是重物摩擦过地上的落叶,忽然传来一阵低微的簌簌声。

因那地方夹于假山与湖畔中间,白天树荫蓊郁,晚上漆黑一团,极容易错眼漏过,贺云钦心猛的一跳,那声音只轻微响了一下,复又归于岑静。

他侧耳分辨一晌,小心翼翼循着声响往前走去,待分开灌木丛用电筒往里一照,心立刻静止在胸膛里,就见一人无声无息躺在地上,从身形轮廓来看,不是红豆是谁,他眼圈蓦地一红,一时迈不动步,木然站了好一会,才敛声屏息往内走,然而越靠近越凄惶,惟恐来的太晚,等待他的不过是具冰冷的尸体而已。

待他蹲到红豆身边,听到她极轻然而极平缓的呼吸声,身上的血液这才重新热腾腾地汩汩流动过来,忙一把将她搂在怀里,涩声道:“红豆。”

红豆睡颜极安祥,被他抱起时,只微微蹙了蹙眉。

贺云钦小心翼翼撩开她的额发,她睡得这般昏沉,因仍是残留体内的迷药所致,便回头对王彼得道:“王探长,把你怀中的酒借我一用。”

王彼得眼看找到红豆,早大松了口气,只纳闷地想,从刚才车边的脚印来看,应是凶手将红豆连车带人丢在此处,再自行离去,而红豆中途醒过一次,迷迷糊糊下了车,后来不知何故到了这公园。

听了这话,不解地将酒递给贺云钦道:“怎么了。”

贺云钦拧开瓶盖,仰头饮了一口,又将酒瓶里的酒洒了些到红豆身上,这才脱下外套,将红豆裹好抱了起来,对王彼得道:“我这就带她回去,你帮我给瑞德医师打个电话,就说我妻子醉了酒,请他立刻上门来看。”

王彼得忙点头道:“好,我打完电话就去顾公馆去找顾筠。”

贺云钦用衣裳掩住红豆的头脸,将她一径抱出公园,待将她放上后座,又从边上人手中接过她遗失的那件红外套,将她整个人盖好,这才嘱咐那几人几句,开了车往贺公馆而去。

路上,他不时透过后视镜看向后座,虽然红豆仍未醒转,他却仿佛劫后重生,几次有痛哭一场的冲动,又担心那迷药损及身体,一心要尽快将她带回家。

好不容易到了贺公馆,仍用外套将她头脸盖好,打横将她抱起,上了台阶,往内走去。

不到十点,贺家平日应酬多,素来歇得晚,贺家上下一干人等,只有一个贺竹筠因身体孱弱早早就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