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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至(39)

三个人都不说话,哀凉的气氛静悄悄在屋子里蔓延,唐洁憋得受不了了,走到窗边,“刷”的一下拉开窗帘,让阳光充沛地洒进来。

陆嫣问邓妈妈:“阿姨,你还是没能想起当年邓蔓都跟谁出去过吗?”

邓妈妈摇头:“这问题去年有位警官也来打听过,可是蔓蔓这孩子太内向了,什么事都瞒得死死的,除了你们两个,我还真不知道她还跟什么人有过来往,说早恋吧,看不出半点蛛丝马迹,也就是高三那年,这孩子出去玩过几回,但她都说是跟你们在一起,次数也不多,而且每一次都准时回来了,我就没有多想。”

“去年有警官来打听过邓蔓的事?”陆嫣自动忽略了后面的话,颇感意外地看着邓妈妈,“是安山区分局的警官吗?”

邓蔓妈妈轻轻揉着太阳穴:“好像是姓江,挺年轻的,我总觉得以前在蔓蔓学校里见过,问那警官是不是蔓蔓同学,他也没否认。”

“姓江的警官?”唐洁吃了一惊,“别告诉我是江成屹,去年他不是还没调回s市吗?”

从邓蔓家出来,陆嫣心绪复杂,静了好一会,才开始翻看那本相册。

唐洁眉头拧得紧紧的,百思不得其解:“怎么你们一个个的都这么关注邓蔓的事?难道她当年真不是自杀?”

“还有。”她越说越有些不安,“当年你跟阿姨认尸以后不是立刻报警了吗?我听说阿姨后来还去看了监控录像,有问题的话,应该早就看出来了吧。”

听到“认尸”两个字,陆嫣脸色微微有些发白,打开窗户,让新鲜空气透进来。

“还有邓蔓那本日记,就那么语焉不详的几句话,谁能看明白?我都不知道她是真谈恋爱了,还是从哪本书上摘抄的什么笔记。也是怪了,那日记不知她怎么就那么宝贝,连投湖的时候还特意带在身上,等到捞起来的时候,日记本的纸都泡烂了,否则咱们往后翻翻,说不定还能找到点线索。”

陆嫣眼睛莫名觉得刺痛。

高考结束没多久,她和同学们迎来了人生中最灿烂的一个暑假。每次出来玩,她都不用再像以前那样绞尽脑汁地在母亲面前想借口。

有一天,江成屹跟队友约好打篮球,她想起邓蔓的情绪大不对劲,就约了唐洁和邓蔓去学校图书馆借书,打算从学校出来后,三个人一起去看电影。

到了学校,她路过篮球馆,想着江成屹在里面,还是忍不住进去了。

意外的是,邓蔓也早就在里面了。

江成屹他们在场中打篮球,邓蔓就在一边替他们整理乱丢一气的衣服,捡起其中一件时,她默默地盯着那衣服发怔。

陆嫣认出那衣服是江成屹一件用来换的t恤,是她用攒下来的零花钱给他买的,白色,普普通通的样式,没什么特别,但因为上面的一排字母里,有她的英文名字,她逛街时看见,见价格不算贵,就买下来,当作礼物送给江成屹。

他一眼就看穿了她的心思,经常穿在身上。

邓蔓还在望着t恤出神,她盯着邓蔓的背影,藏好自己愈来愈深的疑惑,走近:“邓蔓。”

邓蔓听到她的声音,似乎非常慌乱的样子,脸色一刹那间又恢复正常。

联想起早前邓蔓的种种古怪的行为,陆嫣心里有了猜测,两人在看台上坐下后,她悄悄观察邓蔓,注意到邓蔓的目光一直追随着江成屹,她知道邓蔓是个很懂得掩藏情绪的人,最近却总是在她面前失态,非常怪,怎么看都觉得有些故意的成分。

她想了想,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平静:“邓蔓,我们是好朋友,你知道的,我非常珍视我们的友谊。”

隔了一会,邓蔓才转头看过来,脸色仿佛被泼了一层灰粉似的,瞬间变得黯淡无光。

她注视着邓蔓:“我和江成屹已经约好了填同一所大学,我喜欢他,特别特别喜欢。”

她每一个字都绷得紧紧的,目光小心翼翼地在邓蔓脸上摸索,以邓蔓的敏锐程度,完全听得懂她的暗示,她心里有个声音在不住地低喊:快否认,快告诉我根本不是我想的那样。

可是邓蔓却只凄惨地笑了笑,最后还是什么也没说,转身就出了篮球馆。

陆嫣望着她消瘦的背影,心中疾掠过一阵不祥的预感,追了出去。

她跑到图书馆,邓蔓不在那,又跑回教学楼,一层一层找到六班教室,往里一看,邓蔓果然站在窗前,正用力将手上一团物事扔出窗外。

她在门口静静看着邓蔓的背影,不知过了多久,走进去,轻轻拉邓蔓的衣角说:“邓蔓——”

邓蔓猛的回头,眼睛里盛满了泪水,大颗大颗滚落。

她从来没有在一个人脸上看到过那么痛苦的表情,彻底地怔住了,张了张嘴,却根本不知该如何开口,过了会,她手忙脚乱从口袋里取出纸巾,想要帮邓蔓擦眼泪。

“我没事。”邓蔓推开她,尽量想显得若无其事,声音却哽咽着, “我先回家了,你跟唐洁去图书馆吧。”

邓蔓走后,陆嫣脑中乱糟糟的。

前几天,她刚满了十八岁,高中毕业,大学在向她招手,她的人生,很快会翻开崭新的篇章,可是她远没有蜕变到拥有足够的阅历,她还不够成熟,无法让遇到的所有问题都迎刃而解。面对这样一种棘手的局面,她感到空前的沮丧和迷惘。

她茫然地望着窗外,怔怔地发了很久的呆,直到唐洁给她打电话,她才木然地从教室出来。

图书馆在教学楼的后面,路过楼下时,她想到刚才邓蔓扔纸团的举动,迟疑了片刻,走到教室楼下的月季丛里仔细找寻。

找了一会,终于在一个草堆里发现了一个纸团。

她的心砰砰直跳,蹲下身子打开纸团。

就看见上面写着一句话:“我恨她!我恨她!我做鬼也不会放过她!”

每一个字都写得极重,力透纸背的感觉。

她像被人捅了一万刀,心一下子凉透了。

后来唐洁发现她神色不对,坚持要送她回家。

在家待了好一阵,想起刚才的事,她还是觉得身体阵阵发冷,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决定再给邓蔓打电话,至少约她出来好好谈一谈,可是拨过去以后,邓蔓根本不接,直接挂断了她的电话。

她在家里闷了整整两天。

江成屹不在市区,被他妈妈拉到郊区别墅给外公庆生去了,察觉她不对劲,他给她打了无数次电话,承诺自己第二天就回来,然后带她去散心,她本来有些提不起精神,但因为太想见他,还是答应了跟他出来见面,打完这通电话后,她心情多少有些好转。

收拾好第二天出门的东西,她犹豫着是再给邓蔓打个电话,还是径直去邓蔓家找她,想了一会,决定选择后一种做法。

可就在这时候,她接到唐洁打来的电话,被告知:邓蔓自杀了。

挂掉电话,她整个人如同掉入了冰窟窿里,接下来的几个小时,她的记忆一片空白。

事情来得太突然了,邓蔓的爸爸在外地开会,正在往回赶的飞机上,邓蔓的妈妈得到消息后,根本不肯接受这个事实,昏倒了几次,又被抢救过来,情绪已经彻底崩溃。

她第一个到了那,被失魂落魄的邓蔓妈妈拖着去认尸,在办手续的时候,她想起纸条上的话,悲痛之中竟还掺杂着丝丝恐惧。

尸体从冰柜中拉出来了,她一眼就看见邓蔓那张浮肿还带着强烈恨意的脸,只觉得脊背被人狠狠重击了一下,痛得接近麻木。耳边,仿佛有一面巨大的玻璃墙轰然倒地,发出震耳欲聋的声响,碎片落地的瞬间,她头晕目眩,摇摇晃晃,用尽了全身力气才不至于倒下。

过去的十八年,她过得坦荡而快乐,第一次直面死亡,没想到竟是以这样一种残忍的方式。

短短几分钟内,她如同被一把看不见的刀从里到外狠狠翻搅了一遍,连灵魂都碎成了渣子,回到家,她站在空荡荡的客厅,发现自己仍在冒着冷汗,湿透了的衣服,如同保鲜膜一般紧紧包裹着她的身躯,让她连呼吸都变得异常困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