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半掩帘(15)

邱得意瞅个空,溜出来,寻到这一处,他本是有意寻她,此番溜了一圈,真寻到了,有些惊喜,刚要上前,却停住了。

皓月当空,明月如一轮玉盘悬在深黑的夜空,又冷又凉的光,水一样得染亮了夜色。小鱼一袭浅粉色宫衣,那粉是如此的浅,在这半透明的黑里,几乎都也是银白的了。她双手合十,正跪坐在临溪的长木台上,对月祈祷。

邱得意不禁慢下了脚步,悄悄上前。

小鱼并没有发现他,还兀自闭目祷告着,一时好了,睁开眼,看到他,连忙起身,“公公。”

“鱼姑娘,”她向自己行礼,邱得意也微微一躬。他自幼陪伴和帝,在他身边,看惯了各种脸面,对小鱼,内心却颇有些敬怜。

“姑娘怎么没有陪娘娘出席宴会?”沉默片刻,得意先问。

“奴婢身子不大舒服,娘娘特命我休息。”小鱼敷衍过去,反问他道,“公公找我?”

“哦,”得意轻咳一声,一时却不知怎么开口,看着她清亮的眼睛,他终还是决定有啥说啥,“皇上他,并没有真生你气。”

小鱼脸一红,低下头,手不自主得去玩那腰间的带子。

得意心一松,毕竟还是一个十五岁的女孩子啊,或许不像他想象中那样难说服,当下又道,“你不要与他怄气,皇上定会为你寻个妥帖的机会和位子。”

谁知小鱼却抬起头,霎时清凉了脸面,正色道,“小鱼并没有想谋什么位份,以前没有,今天没有,以后也都不会有!”她这话是脱口而出,话到后来,语速有些急,这话她一直埋在心里,今日终于说出,只觉有些痛快,抬头看着月亮,她又像是与他说,又像是与自己,“我只愿,这一生能平安自在得活,也就能告慰天上的爹娘了。”

邱得意看着她,一时有些大惑不解,自和帝与她渐渐上心,他素日里也是观察,她并不是那种甘于低下的人,或真是善良单纯的女子,反而事事要强,很想也很会往上爬,但为何……

看到她月色下微扬起的小脸,他忽然有些明白了,心中叹息,这姑娘,主意和气性都大着哪,那股子骄傲,不是在表面,却深深扎在骨子里——皇上的情路,不好走啊!

注1:大太监在皇帝、太后面前,称奴婢。

花事了

当晚确是琼贵人留宿侍驾。和帝倚在软榻上,眼前绸绫裹的美人儿粉面含羞,小脸儿比桃花还艳,所有少女该有的清新明艳,羞意动人,她身上都有,甚至比她,还更诱人些——看着她,他眼神有些朦胧,不自觉就又想起那张略带倔强的小脸来。

琼贵人伏到他怀中,娇声相唤,“皇上——”

和帝这才回过神,闲散一笑,抚上她白嫩的肩头,琼贵人受了鼓励,更将丰润的胸脯贴向他胸膛,和帝顺手摸下去,不知怎的,却有些意兴阑珊。

第二日一早,小鱼得了贤妃的教诲,来到烟波致爽寝殿。

琼贵人正往外走,两人在偏殿碰着,甫一照面,小鱼福身示礼,琼贵人知她是贤妃的跟身侍女,并不敢怠慢,忙也微笑示意,客套两句,出了门。

和帝正准备早膳,见到她,没说什么,一时间殿内只有宫人们摆放桌碗的声响。

待桌碗膳食摆放好,小鱼自然上前,将他素喜吃的清粥小菜都布到他面前,和帝看她一眼,拿起筷子,看向她,眼里含问。

小鱼微微福身,“娘娘命奴婢来侍候皇上用膳。”

和帝倒笑了,“没有你,朕连早膳也进不成了?”

小鱼没有答话,跪坐到榻上,给他挽龙袍衣袖,和帝低头看着她动作,也就让她挽了。

……我是时光的分割线……

天禧十六年中秋夜。

和帝看着底下跪着的小鱼,她亦轻轻抬起脸面,小小的脸上可以看出正抑制颤抖,嘴唇习惯性的抿着,两人对视,她渐渐平静了些,身子更形直起,眼眸自然下垂。

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他甚至感到一丝茫然和荒谬,自己活到现在三十七岁,不说顺遂,但也是见多识广的半生,不料于她这里却牵出这样的痴缠。

不过是个奴婢,他想——不过就是一个女人!

仿佛感到他目光的轻蔑,小鱼更直起身子,眼睛虽还低垂,小下巴却不自觉轻轻抬起。

就是那眉间的一点点骄傲吧,呵,心中闷闷得扯过点点痛,甚至连最初的愤怒都洗去,然则,身为帝王与男人的尊严与骄傲不容他怎样,握住扶手,他声音很淡,“都散了吧,朕乏了。”

小鱼跟着陈嬷嬷回临桂阁,一路上,她便觉如做梦般,刚才强自紧绷的情绪煞那间放松,身子开始不自主的轻颤。

就这样,就这样成了?想了近一年的心思,谋了半年多的事情,就这样,成了?

自己这样,究竟是想向谁,证明什么呢?像是被掏空了,她茫茫然跟着陈嬷嬷,虽还保持着笑脸,但她说了什么,旁边的宫人的道喜声,却统统没有听进耳朵。

低下头,她看到自己镶着“万字”银边的衣摆,月光下,它真亮啊,眼前一阵朦胧,那桃红衣衫上,立刻多了几点暗红的水渍。

“恭喜啊!”一声大喊,小鱼一震,抬起头,浅浅笑开,那几点水渍,在这样的夜里,谁会看到,谁会在意呢?

从宫中回王府的路上,宁王妃郑氏与夫君同乘一车,刚才事出突然,任谁都没有想到,一次宫中宴会,宁王就多了个侍妾——她偷偷看向青廷,他闭着眼,似是有些疲累了,靠在座背上,随着那马车移动轻轻摇晃着。

结缡十年,她却好像,还并没有摸到他多少性子。

轻唤一声,“王爷?”

“嗯?”青廷没有马上作答,过一会才吱声。

郑氏看不出他对今日之事是否喜欢,试探着问,“不知——日子何时定下来,”见他抬眼,忙解释道,“妾身也好提早准备。”

青廷又闭上眼,好一会才道,“你看着办吧,只是太后做的主,礼数怎样都该周全些。”

郑氏连忙应是,“知道了。”

两人不再说话,青廷将身子后靠,整张脸都隐在车后方的阴影里,想着今日的情形,他深觉麻烦,思量着对策,不多时,嘴角却轻轻点起一点笑意。

……我是时光的分割线……

天禧二十八年秋,太子府湖畔。

子钰与和帝并肩而立,看着天边的层层红霞,忆及过往,特别是她与他分别的那一天,岁月洗去那些分不清、辨不明的爱恨情仇,两人低喁交谈,感到更多的却是淡淡的温暖和感慨,就像一杯刚滚入水的清茶,那袅袅的清香上腾,你留不住,却闻得见,看得到,吸一口,深入脑髓。

“皇上,”子钰抬起头,真挚道,“谢谢您,为那一天,也为了,月华。”

“呵,”他和煦笑着,看向远方。

“为什么,”忍不住地,她还是问了,低低道,“这些年……小鱼并不配。”

“呵,”和帝低下头,有了皱纹的眼睛依然清澈,“朕喜爱你。”

他轻而易举的说出他们心知肚明的一个共同秘密,她却更觉不安,只感到更深的亏欠,“可我当时,并不……”

“不,”和帝轻叹,抬起她下巴,“你也是的,只不过,你当时还小,不懂得罢了!”

他仿佛又揭开一个自己都不清楚的秘密,她一时觉得迷惘,一时又感到茅塞顿开。转过头,她不知道,她可曾错过了什么,也不知道,又因此得到了什么,来来回回,原也就逃不开一个原来如此!

缘来如此!

“朕环君明珠,你也与朕一起再画一幅吧!”

执起笔,她看着画上的山水荷花,那一年,那一天,似就在眼前手边,清晰地扑面而来——原来那天她哭过,而那泪水,原来没有转瞬即干,一直就在自己记忆的深处存在。

上一篇:龙争虎斗 下一篇:千堆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