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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妖(67)

手下回道:“有,是北古先生的徒弟,祝小姐的房间。”

克雷尔心里猛然一震,以祝小拾的职业素养不该毫无应对。他顿觉不对劲,抬腕看了眼表:“三十秒。”

话音未落,克雷尔已如疾风般奔入大门,十五秒后窜至三楼。

冲至祝小拾房门口时是二十二秒。他停住脚,左手整理领带的同时右手敲门:“祝小姐?”

略等两秒没有回应,克雷尔转而后撤两步一脚飞踢。

“咣”声巨响中门板拍地。克雷尔定睛,一眼看见还在床上熟睡的祝小拾。

“祝小姐!”克雷尔飞奔而上,在他跃起的同一刹里,窗外枪声闷响!

在那令人无暇看清的弹指一瞬中——子弹以凌厉之势击向窗沿上的河童,难免击偏的几颗撞向窗户。玻璃乍然震碎,碎块在月色里溅向窗内,跃起的克雷尔恰比跳在最前的碎玻璃快了那么一丁点儿,撑臂稳稳将祝小拾罩住!

“哗——”四散溅开的玻璃碴借着子弹残存的力道迅速划过,克雷尔侧颊一凉,抬手抹去血迹暗叫好险,低头却见被护在身下的祝小拾锁着眉头,迷迷糊糊地挣扎着,却还是睁不开眼。

“祝小姐?!”克雷尔一抚她额头,旋即朝外急喝,“叫救护车!”

西陵峡位置偏远,祝小拾被送到离得最近的医院时已是凌晨。虽然拿冰袋敷了一路的额头,但到医院时一测,温度计上还是呈现了颇为震撼的40.1℃。

这温度都有烧傻的风险了,好在祝小拾迷迷糊糊地醒了过来,而且看反应似乎还算清醒,才没让关心则乱的人太过混乱。

护士给她抽了血去化验,接着又吊上吊瓶先给她强行降温。祝小拾在体温降低后觉得舒服了点儿,抬抬眼皮看向病床边,头一个看到的就是几步外坐姿板正的克雷尔。

“谢谢上校……”她开了口,被嗓子发出的砂纸摩擦一般的声音吓得又赶紧闭了口。

“不谢。”克雷尔边说边起身出去,很快又折回来,手里多了个冒着浅浅热气的一次性纸杯。

祝小拾撑身坐起来,就着水杯抿了口水。温水划过喉咙时扁桃体一阵剧痛,但之后还是舒服了很多,她于是笑了笑,又说了一遍:“谢谢。”

克雷尔温和地伸手,又摸了摸她的额头:“体温还是很高,有什么不适感?”

“头疼,肌肉也酸疼……别的还好。”

克雷尔点点头:“天快亮了,早餐想吃什么?我去买。”

“没胃口……”她虚弱地摇摇头,“我想再睡会儿。”

她边说边已再度躺下去,眼前在浑浑噩噩的思绪里阵阵发黑。克雷尔便没有再出声,弯腰帮她盖好被子,又退回几步外的椅子处坐下等着。

病房门口,楚潇停住脚看完这个经过,迟迟没有进去。

过了好久,直至确定祝小拾已然睡沉,他才开口:“上校。”

克雷尔转过头,接着站起身走出来。楚潇沉默着向旁边走去,他会意地一道离开,在离病房有一段距离时又一并停下。

楚潇抬眼看着病房的方向,神色黯淡:“这事多亏上校,小拾她……”

“我离祝小姐的房间比较近。”克雷尔淡看着地面的瓷砖,没理会来自对手的感谢,但适当维护了一下对手的尊严,“如果楚先生住的是我的房间,想必会反应更快。”

楚潇一时心情非常复杂。

“总之祝小姐平安无事最重要。”克雷尔颔了颔首,见楚潇良久无言,径自转身回了病房。

病房里,祝小拾一觉睡到了日上三竿。醒来时烧还没退,化验结果也还没出来,但体温暂时有效地维持在了37℃到38℃之间,身上就舒服了许多。

克雷尔从医院食堂给她买了皮蛋瘦肉粥和豆沙包,祝小拾各吃了一小半,然后靠在枕头上仰头感慨:“我都八百年没烧过这么高了……可怕,在这儿看病医保好像还不报销。”

“……祝小姐真是勤俭持家。”克雷尔握着吸管要扎酸奶的手顿住,诚恳询问,“喝酸奶舔盖吗?”

“勤俭持家必须舔啊!”祝小拾一把夺过酸奶撕开塑料纸,认真舔盖之后将塑料纸扔进床边的垃圾桶,接着详细打听夜里的经过。

在听说河童围满了窗外,但自己依旧睡得无知无觉的时候,祝小拾对自己服气了!这事儿绝对不能传出去,不然以后在捉妖圈都没法儿混!哪儿有被妖怪包围还安心做大梦的捉妖人啊?!

急诊病房对面的医生办公室中,楚潇在医生递来化验报告后强行拉回了投在对面说笑声中的注意力。

他无精打采地读着化验结果,各种天书般的数值和专业术语令他烦躁。但目光触及最后一行字时,他的心跳骤然一顿。

“急性白血病?!”楚潇错愕抬头。

医生回避着他的目光,沉息:“‘疑似’急性白血病。大部分指标和症状符合急性白血病的特征,但血样里还有些不知名的病毒,如果只是病毒导致的短暂症状,情况就没这么严重。”

楚潇按捺住心惊:“不知名的病毒?大概是什么?”

医生面色深沉:“还不知道,但其中也有几种已知的细菌,是水中常见的——患者近来接触过受污染水源吗?”

河童的抓伤……

大多数妖毒对人类来说都无力抵抗。

楚潇脑中如有闪电一劈,有些恍惚地点头:“有。请问这个……要怎么治?”

“先用抗生素试试吧,不过这个病毒繁衍速度极快,效果不好说。”医生边说边开始写处方单,“如果不行我建议你们往大城市转……哎这位家属?!”

医生因为耳边乍然激起的脚步声而抬起头,但定睛时脚步早已远到不知哪里去了,只留下办公室的木门在那儿晃荡着,向他证明确实几秒前这儿还有人。

急奔间激起的风声中,一些久远的记忆在楚潇脑中狂轰乱炸起来。那种狂轰乱炸带着一些嘲讽的味道,无情地提醒他那些令人无力的过往。

他们这些上古大妖,在九天十地拥有首屈一指的地位,他曾经也真的因为这种地位而自命不凡……或者说,其实直到现在,他也还是自命不凡的。

——即便他曾经因为那些过往而短暂地无力过,但他并不曾因此怕过。

那位令外敌闻风丧胆却英年早逝的西汉将军、那位热血报国却以莫须有的罪名枉死狱中的南宋忠烈,还有留下“任贼分裂朕尸,勿伤百姓一人”的明末帝王……无数他或还记得、或以忘却的坠入历史洪流的旧识,都曾让他认识到,就算当真有不可一世的地位和法力,也有些事是他无法挽回的,他救不回他们,用他们兄弟褪下来的鳞片、用妖术都没用。

可他从来都走出来得很快,在短暂的沉痛喟叹之后,他总是能很好地接受这命运倾轧造就的残酷事实。尤其当朝代在眼皮底下个更迭过几番之后,他逐渐觉得好像也没有谁的死不能接受,没有谁的存在不可或缺;觉得天地万物自有一套法则,历经悲欢离合之后,只要这片华夏大地还在,对他来说就是圆满的。

可是今天,他突然怕了。明明事情好似还没有落到什么太坏的境地,但医生的话连带着这些他自以为已无所谓的过往,让他怕了。

因为这回是小拾,为什么偏偏是小拾呢……

如果真的是白血病,抑或河童病毒引起的病症无法解决的话……到了严重的时候,他的鳞片也极有可能无力回天。

楚潇的脑子里乱着,神色恍惚地走进卫生间。他拧开水龙头,弯腰用凉水洗了好一会儿脸后,直起身看向镜子。

他冷静了一点儿,转而自嘲在事情刚开始时就陷入混乱的自己真是连人设都崩了。继而又敛住那份嘲笑,沉默地体会心底那份仍不可忽视的担忧。

未知的病毒总归是很可怕的,漫说人类,就是因此而死的妖都不少。如果小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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