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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站在时光深处(80)

——

从S市出发直达L市的班车不多,应如约从车站购票到检票上车全程都是一路小跑。

等在大巴车的车尾坐下,离发车只有五分钟,乘务员正在提醒车内乘客系上安全带。

发车十分钟后,她收到了温景然的短信——

航班SC5699,五点二十五分落地。落地后半小时到医院的路程,晚上九点手术。

若一切顺利,明天下午四点的飞机,回来接你下班。

她垂着眼,反复看了这条短信好几遍,记住了他的手术时间。

指尖在屏幕键盘上逗留了良久,想回句什么,脑子空空的,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良久,她退出短信界面,把手机塞回了口袋里。

到达L市时,天色已经黑了。

和S市今天的天气一样,这里也乌云沉沉,整片夜空上不见星辰,暗得连一丝光也没有。

车尾颠簸,再加上车内空气滞阻,闷得她喘不上气来,奇奇怪怪的气味加上胃里翻腾,应如约一路睡到终点。

被乘务员叫醒时,脑子里还晕乎乎的,茫然得不知身处何处。

向欣中途给她打过电话,问了大巴车到达车站的时间,提前等在了出站口。

如约揉着发涨的脑袋走出来时,一眼就看到了站在自行车旁等她的向欣。她手里捧着揉成一团的围巾,看到她时,扬着唇角对她笑了笑。

习惯了向欣的不冷不热,应如约看着向欣的笑容反而有些别扭。

她低着头,默不作声地走到她身前,想叫她一声,可心里对她还有些埋怨,努力了几次,“妈妈”两个字在舌尖滚了一圈,到底还是没能说出口。

向欣倒没留意这些,手忙脚乱地从围巾里翻出还滚烫的两个茶叶蛋递给她:“我估计你也没吃饭,先吃两个茶叶蛋垫垫肚子。”

应如约犹豫了一下,接过来:“外婆呢?”

“在家等你呢。”向欣扶着车,踢开脚撑,示意她坐上来:“衣服领口拉紧点,过风会冷。”

应如约依言坐上自行车的后座,手里还捧着两颗茶叶蛋,在向欣徐缓的车速里,她闷不吭声地捏碎蛋壳,用手指轻轻剥掉,喂进嘴里。

应该是车站附近买的,茶叶蛋只有茶叶香,味道却淡得和普通蒸鸡蛋没什么两样。

她一口口吃得又细又慢,没有水,蛋黄干得有些噎嗓子。她努力地把蛋黄咽下去,咽得喉咙又干又痛。

她抬手,飞快地用手背蹭了下沁出眼泪的眼角。

有风吹过,还有一丝湿意的脸颊顿时被风拂干,只剩泪痕。

她的嗓子疼得厉害,像是塞了一把朝天椒,又痛又呛。也像是被人用刀从中间剖开了食道,还没咽下去的鸡蛋任她怎么努力想咽下去都吞不下去。

她边吃边揉眼睛,向欣沉默了一路,她坐在自行车后座上也就这么无声地哭了一路。

坚强了二十多年,独立了二十多年,她已经习惯了不在向欣面前示弱。

但等到了家,还是没能瞒住。

向欣看见了她揉得一片通红的眼角,也看见了她眉骨上和眼角下方已经淡了不少的伤。

这下,她顾不得维持和如约之间平衡的距离,上前捧住她的脸就着灯光仔细地看了看:“怎么伤的?谁打你了?啊?!”

应如约有些不自在地挪开脸:“和同事闹着玩,碰伤的。”

她不想说,向欣也没再追问,只是目光在她伤口处流连着又看了一会,拉着她进屋。

外婆已经睡下了。

向欣替她脱去外衣,拢好被角,压着声音小声跟她说:“等诊断结果这几天你外婆都没睡好,知道你今天来,又是打扫又是下厨的,累坏了。”

应如约在床边看了她一会。

很神奇,虽然重病缠身,外婆面色倒还挺好,睡着时眉眼还微微上翘着,很安静也很平和。

其实细数下来,应如约和外婆相处的时间不多,感情甚至还没对华姨深厚。可连着血脉,她是亲人,就足以让如约付诸所有情感。

从知道消息,奔波了数个小时,此时坐在床边看着外婆,她整颗心才算定下来,那丝丝绞痛也奇异得被安抚。

等向欣重新热过饭菜来叫她吃饭,她沿着狭窄的木楼梯往下走,餐桌旁的桌脚下蹲着一只三花猫,正绕着向欣喵喵叫着求投喂。

她新奇地看了几眼:“外婆养的?”

可这么胖……看着怎么也不像是被外婆捡回来刚养的流浪猫啊。

“隔壁邻居的。”向欣给她添了木筷:“前阵子你外婆喂了几次,一到饭点就来蹭饭。”

她从碗橱下方拿出缺了一口的瓷碟,碟子里鱼骨拌着饭,显然是为这只猫准备的。

安安静静地吃完饭,向欣收拾厨房。

应如约闲着没事,就倚在厨房门口看她洗碗。看着看着,她才发觉向欣的后背渐渐有些佝偻,那双手好像也粗了不少,手纹粗糙。

她垂下眼,用脚尖逗着蹲在她脚边的那只三花猫,装作不经意地开口问道:“妈,你当初和我爸离婚,是因为两个人都是医生太忙了,还是不爱了?”

向欣没料到她会问这个,手里的碗滑落回水槽里,发出一声闷响。

她顿了顿,轻声道:“你虽然年纪小,但都看在眼里。任何感情都是需要时间需要精力去维护的,我和你爸爸同为医生,又是不同的医院。我休息的时候他值班,我值班的时候他休息,时间总是交错。”

“说不好是太忙了才不爱了,还是不爱了才无所谓忙不忙。”向欣自嘲地笑了声,语气孤凉:“不敢细想。”

应如约没吭声。

陪着向欣收拾完厨房,她先回房间洗了澡。

小镇上的晚九点,除了沿河两侧的旅游景区,早已陷入沉静。

应如约从柜子里翻出自己喜欢的那对枕套拆换上,又把衣柜里她曾经穿过留在这的衣服,全部拿出来摊在床上,抖开,再重新叠好。

不厌其烦。

向欣上楼时,透过半开的门缝往里看了眼,本想借着给她送蜂蜜茶和她聊聊外婆的病情。可看她心情不佳,反常地收拾衣柜,想了想,先回了屋。

她脾气不烈,只是有些倔。

有想不通又格外心烦意乱的事情,就会给自己找些事情做,从小到大,这个习惯一直没有变过。

等应如约终于把整个衣柜慢条斯理地重新收拾了一遍,她闷闷地吐出一口气,目光落在孤零零躺在书桌上的手机。

半晌,她终于下定决心。

手机屏幕解锁后还停留在下午温景然给她发的短信页面。

应如约点了回复,目光在发件人的名字上流连片刻,深呼吸了一口气,颤着手指回复道:“我们分手吧。”

怕自己会心软会舍不得,她几乎是看也不看,立刻点了发送。

是啊。

试过了,努力了,的确不合适。

她害怕的从来不是每次需要他的时候他不在,而是有他在,她会变得完全不像自己,不由自主想要依赖他。

所以一旦失望时,那沮丧感铺天盖地,犹如灭顶。

她还没有解开心结,所以她喜欢他喜欢得不像温景然那样纯粹,她带了审视,带了试探,带了考验。

这样的她,真的太糟糕了。

第63章 他站在时光深处62

手术结束时间, 凌晨两点。

温景然摘除手套扔进污物桶, 近五个小时的大手术让他身心俱疲。

五十三岁的男性患者,胃癌,肿瘤浸润浆膜下层结缔组织, 侵犯脏层腹膜以及邻近结构,有三到六个淋巴结转移。

再加上患者年龄大,既往病史丰富,选择做这台手术时等同于一脚迈进了棺材。

虽然手术顺利, 但温景然对病人愈后的身体情况并不乐观。

温景然脱了手术服, 正准备洗个澡换身衣服回酒店, 身后有人急匆匆地叫住他。

他转身看去。

病人的主治医生是这台手术的助手, 他手忙脚乱地快速摘除手套, 朝他递出手来, 语气里三分佩服七分敬重:“今晚辛苦你了,温医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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