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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夜星辰(20)

而如此纵容她的,又何止他。

陪伴她长大,与她并肩作战,为她殒身。那少年不曾吐露一句温柔,却将此生所有的时光相赠。

可她,配得上么?

优柔寡断的软弱、自以为是的狂妄、不可救药的天真。

一介凡人,又怎可凭双手抱拥星辰?

或许正如越无岐所言,她终究是害人害己……终究,谁也留不住……

莫名沉重,一瞬压上心头,令冉悦有些透不过气。

就在这时,辰霄低低呻/吟了一声,翻过了身来。他依旧蜷着身体,埋首在膝盖之中,一手捂着心口,一手紧攥着被褥。他抓得甚是用力,手背上青筋浮凸、指节亦微微发白,似是用尽了全力忍耐。

还在疼?

冉悦心想做些什么,却偏又深知自己的无力。或者干脆离开这房间,总好过眼睁睁看着他受罪。可若离开,岂非逃避?又是何等自私恶劣……她早已下定了决心,不会再躲开的。

终于,她鼓起勇气上前,跪坐在床边,伸手覆上了他的手背。

她并不想吵醒他,动作自是轻柔无比,可就在接触的那一刻,他眉睫一颤,竟醒转了过来。

其实,不该说醒转才是。在那如同将他寸寸揉碎又蛮横捏塑的疼痛中,他的意识如被裹挟于巨浪,不断在清醒和昏沉间起伏。绵长的煎熬,令他开始希望自己不要再清醒过来。可每每深堕之时,他却在沉底的黑暗中听见一个声音:

“你为何留恋现世?”

“又是如何死去的?”

“痛吧。”

战灵皆是已死之辈,因被执念牵引,才又现身于世。

身死之时,或许也曾经受过这样的痛苦?

留恋现世,或许是连这痛苦也一并留恋?

若是失却这痛苦,或许也将失却一切?

是啊,失却一切。然后,于无边无际的黑暗之中,等待那纤若蛛丝般的一线光亮。

可无论多少次,他都愿伸出手去……

如今,触手的不再是虚无的灵羁,而是切切实实的柔软。

他松开了紧攥着被褥的手,翻了掌,将那柔软轻轻纳入了指间,而后缓缓睁开了眼,朦胧的视线里,冉悦倾身靠近,轻轻唤了他一声:“辰霄。”

他展了眉,心想答应,却始终无法发出声来。

冉悦见他如此,想起先前听到的嘶吼和呜咽,不禁又添了心疼。“抱歉,吵醒你了。没事,你继续睡吧。”她强打起笑容,对他道。

辰霄抿着笑,微微点了点头。她说的话,他向来应从。纵然不能成眠,也乖乖闭上了眼。

冉悦莫名地有些安心,笑容久久留在了脸上。她看了看彼此相握的手,生怕这样一来他不好翻身,正要松开时,她却突然意识到了一件事:

那原本紧抓着几乎要将被褥扯裂的力道,在握着她的手时,却尽是将触不触的轻柔。

怎么会沉重呢?

冉悦的万千感慨,皆随这一念消散,一并连松手的心都放下了。她慢慢收拢了手指,握紧了他的手,浅浅笑了起来。

与其自怨自艾,倒不如想想今后该如何……

……

辰霄再次睁眼的时候,天已大亮。体内的疼痛不知在何时消失,只残留下微微的酸麻,还有难耐的干渴。他视线微抬,就见床边空无一人,不由得有些失落。他努力撑起身来,正欲下床,突然,炎胧从一旁跳了出来,促狭地喊了一声:“嘿呀!”

获得血肉之躯后,他远不如灵体时敏锐,对炎胧的存在一无所察,着实被她吓了一跳。

炎胧看着他的反应,笑得万分欢愉:“哈哈哈,原来神尊也会被吓着啊。”

辰霄坐起了身,笑着点点头:“嗯。”

这般应对,让炎胧不好意思再取笑他了。她将玩闹的心收了收,问他道:“还好么?”

辰霄依旧笑着点了头:“不碍事。”

“那就好。”炎胧说完这句,沉默了下来。片刻后,她又想起了什么,对他道,“啊,你家主人去见宫主了,托了我来看着你。”

得她这话,辰霄的不安多少减淡了些:“多谢。”

“不谢。其实也不是托我,是托了我主人。”炎胧抿了抿唇,在床沿坐了下来,道:“先前……对不起了。”

辰霄不太明白她所指的是什么,眼神中满是茫然。炎胧叹口气,道:“我没料到会烧不掉。”她的声音放低了几分,带着些许自责,“让你受罪了,对不起。”

但不等辰霄回应,她又将语气一扬,道:“不过呢,也算是因祸得福了,对吧。”她笑望着他,继续道,“原以为你家主人很难接受你的。果然女孩子家心软,你每受一次伤,她就多心疼你一分。一来二去的,倒是亲密得叫人嫉妒呢。”她说着,双手撑着床,小腿有一下没一下的晃着,“你也明白的吧。身受之痛,算不得什么——毕竟我等也算是死过一次的了。”她抬手,抚上了心口,“只是,这儿虽已空无一物,却依旧会为人所伤。这儿若痛起来,才是真的受罪……”

辰霄直觉她话中有话,便开口问道:“你想说什么?”

“不是说了么,是嫉妒呀。”炎胧笑着凑近他一些,道:“被烈火折磨了一晚上,这会儿看起来却挺高兴的,说是心满意足也不为过呀。所以,根本不痛,对吧?”

这论调听起来甚是奇怪,让辰霄微微蹙了眉头。

炎胧看着他的反应,又暗暗察觉了什么,狡黠一笑,道:“怎样,要不要再帮帮你?”

辰霄正不解,却被她推着肩膀摁倒在枕席上。炎胧不客气地压着他的手腕,低声道:“这就来了哦。”

辰霄还没弄明白她话里的意思,就听冉悦的声音自门口传来,半是惊讶半是疑惑:

“诶?炎胧姐姐,你这是?”

炎胧也不起身,只扭头冲冉悦一笑,反问:“你说呢?”

冉悦放下手上端着的食案,走到了床边。她看了看那二人的姿势,犹豫着道:“姐姐别欺负他呀,他有伤在身的。”

“我哪里是欺负他,不过跟他亲热一下。”炎胧说得直截了当。

“这、这样啊……”冉悦也不知还能说什么好了。这种时候,是不是该喊宁疏来?

炎胧见她纠结,叹道:“唉,真是的,看来脑袋都不好使啊。”她说着,翻身起来,拍了拍冉悦的肩膀,“算啦算啦,你也回来了,我就先走了。”说罢,她轻快地迈步,转眼消失在门外。

冉悦有些尴尬,但更多的是无奈。要说听不懂炎胧的调侃,未免太虚伪了些。可若为那调侃有所反应,又似乎是小题大做。她索性把这些念头一抛,将心思拉回正题上。她见辰霄坐起了身,便到一旁把食案端了过来。

食案之上,只摆着一碗清水。冉悦万分小心地将水捧起,递给辰霄,道:“这是仙泉水,能滋育金蕊,助你愈伤,快喝了吧。”

辰霄答应了一声,用同样的小心接过那碗水,低头啜饮。一场火灼,早已令他身心干涸。甘冽的仙泉水方一入喉,便一路沁进四肢百骸,润化出难言的舒适和畅快。被这感觉所诱,他喝得有些急,轻轻哽了几声。

冉悦一见,忙伸手扶上碗边,道:“慢点。”

他依着她的话,略将速度放缓,但却缓不下身心的渴切。好容易将泉水饮尽,他方才顺下了呼吸。

果真这泉水有效,他的气色较方才更好了些,只是眼角还染着微红,也不知是不是烈焰残留下的热度所致。

冉悦用手背探了探他的额头,而后又抚上了他的脸颊,喃喃道:“还有点烫啊……”

辰霄含笑,抬手握上她的手腕,声音是一如既往的温软:“主上不必担心,不碍事了。”

握着她手腕的力道,依旧轻柔,恰如昨夜。冉悦想了想,拉过他的手,用双手捧着,放到了自己的膝盖上。

“我下面说的话,你好好听着……”冉悦垂眸,慢慢说着,“今日我去见了宫主,也为那位永圣天宗的前辈送了行。那位前辈走时,将育化金蕊的心法传给我了——啊,对了,还有这仙泉水,也是他给我的。你也听他说过的吧,若修习那心法,长生不死也不是不能。你……觉得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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