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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离于爱(43)

“如果我说我不想离婚呢?”

我没办法心平气和了:“你到底要怎么样?”

他目光看向我身后,我回头一看,何慈航走过来了。这精灵的女孩子,一下猜到了真相,不过她永远比我豁达,并不介意这个安排。临走之前,她目光在孙亚欧与我之间一转,那是一个了然的神情。

我默然片刻,看向亚欧:“被十八岁的孩子用这种眼光看,我真的觉得……我的生活很可悲。亚欧,我不想继续了,就这样吧。”

年轻的时候,我们要的是爱情,不计代价与得失。

三十岁之后,尊严似乎变得更重要了一些。又或者是,时间也磨平了我的爱情。

这样一想,多少有点苍凉。

可是人生的种种无可奈何,我们都得习惯、接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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俞咏文对于人生显然有着完全不同的理解。

她再度来找我,这次直接来了我的公司。我听到前台通报,有些动怒,却也不得不出来,将她带进会客室。

“你让我很难堪,俞小姐,我不希望再和你碰面了。难道我上次说得不够清楚?”

“但是我们之间的问题并没有解决。”

“解决?我没理解错的话,你想要的最佳解决方案是让我打掉孩子,然后同亚欧离婚,好让他无牵无挂与你结婚,是吗?”

她瞪大眼睛看着我,过了一会儿,她说:“你把我看得这么肤浅恶毒,时时表现得高贵冷艳,道德优越感大概已经快爆棚了,就冲这一点,也应该欢迎我出现在你面前啊。”

你看,和她这样总保持着少女心态的人斗嘴,简直是自取其辱,我哭笑不得:“好吧,对不起,我不该妄自揣测你的来意,可是横竖来看,你也不像是来忏悔不该介入别人的婚姻。”

“我没什么可忏悔的。能被人介入的婚姻,根本早就失去了爱情。”

“这很像是诡辩术的一种,听起来言之成理,不过别忘了,婚姻是两个成年人基于自愿订立的协议,除了爱情之外,责任是其中很重要的组成部分。我不会像你一样鄙弃无视这一部分。”

她微微一笑:“我没猜错,你果然要提到责任。我跟你分享一下我的成长过程好了。我父母一直关系不好,但他们为了我,始终维持着婚姻关系,直到把我送出国后,才悄悄离婚,居然又瞒了我将近三年,我才从一个亲戚那里得知这事。我打电话回去问妈妈,她倒先哭了,告诉我,在此之前,他们曾经不下四次写好了离婚协议,又一次次撕掉,理由都是:等文文上了中学再说,等文文高考之后再说,等文文独立一些再说。你知道我听了是什么感受?”

我当然不会按她的要求发问,只静静看着她,她耸耸肩:“我根本不感激他们。家里那种阴沉的气氛我早就受够了,从小到大,我都活在他们两个无休止的争吵之中,他们明明彼此憎恨,却打着为我好的旗号绑在一起,还自以为做出了无私的自我牺牲,为我做了一件天大的好事。”

“你现身说法,无非是想告诉我没有爱的婚姻对孩子没有好处吧,没问题,我基本同意。”

我平静的态度多少让她沉不住气了,她直接问:“那你们什么时候离婚?”

“俞小姐,结婚需要两个人,离婚也一样。我已经提出离婚,这个问题,你似乎不必再来问我。”

“亚欧现在很为难。”

“你不妨把你的故事讲给他听,让他下决心好了。”

“他是知道的。我听到父母离婚的消息时,正在美国念书。我心情很差,给他发了邮件,想倾诉一下,没想到过了一个月,他来看我了。他告诉我,他知道父母不和意味着什么,没人能选择在什么样的环境中成长,但长大以后,可以选择自己要过的生活。”

这件事她头次给我打电话便已经提到,我本该一直保持不动声色,但是,听着自己的丈夫跨越大洋给前任女友送去心灵鸡汤的细节,我再也做不到冷静,只能努力深深吸气,命令自己镇定下来。

“亚欧大概跟你说他不想离婚了,所以你又来找我,跟我讲这些话,我说得没错吧?”

“他不是不想离婚,只是不忍心在这种情况下抛弃你。”

“我经济独立,有能力独自承担当妈妈的责任,不会觉得离婚是被人抛弃。所以我提出了离婚,也对亚欧讲明了离婚的条件,那些条件肯定不算过分,不可能吓到像他这样的男人。他如果不肯离婚的话——”

我停住,轮到她勃然变色:“你是在暗示,你已经不要他了,他如果不离婚,恐怕很可能是我不足以让他下决心走进另一段感情。”

“我讲事实,不需要暗示什么。俞小姐,不管出于什么目的,都不要再来找我了。你讲的那些事确实能够伤害我,可是我要讲出某些事来,大概也不会让你好过,何必呢?我时间有限,不可能陪你打一场对攻战,满足你历经千难万险,空手入白刃抢到一个男人的愿望。你不如省出精力去说服亚欧。”

俞咏文一副言犹未尽的表情,但还是不得不走了。

等她离开,我用双手撑住头,两个拇指紧紧按住太阳穴,对着桌子长长吐着气,这已经不是正常的呼吸,而是一种变相的呕吐了。

不洁,被冒犯,愤怒……我说不清此时的感觉,心头如同堵了一块大石,无从搬移,要疏解这种难受几乎是不可能的,只能如同缺氧一般过度换气,给自己一点象征性的安慰。

这时有人轻轻敲会客室的玻璃门,我迅速调整表情,抬起头来,站在那里的却是何慈航。她迟疑地看着我:“你没事吧?”

“没事,慈航,你怎么来这里了?”

她却问我:“那女人跑来找你干什么?”

我惊讶,随即想到,子东告诉我,她是见过孙亚欧与俞咏文在一起的,苦笑一下:“没什么。”

“我不是想追问你的隐私,不过你的脸色看起来不大好。”

“我那点隐私,其实你也知道,我只是不想再谈她了。慈航,你来找我有事吗?”

她点点头,从书包里拿了一个信封出来,交到我手里:“里面是1000块钱,我爸让我交给你的,他说他会把你垫付的医药费分期还给你,只是可能需要一点时间。”

我惊愕地看着她,她摊手:“我什么也没说。不过他并不傻,他不知什么时候又回他家住的宿舍区去转了一趟,听到邻居议论,拆迁款还没正式发下来,当然就猜到钱是你交给梅姨垫的。”

他连这一点瓜葛都不想与我扯上。我颓然往后一靠,简直失去了支撑自己的力气,半晌,我有气无力地问:“张爷爷现在怎么样?”

“两周前因为发烧又去县医院住了几天,不过已经出院了。许姐姐,你别怪我爸。”

“我谁也不怪。”

大约是我从神态到语气都太过可悲,何慈航犹豫一下,走到我身边,蹲下,手覆在我的小腹上,仰头看着我,目光带着怜悯,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我并不觉得自尊受伤。这女孩子有着一头浓密而自然卷曲的头发,束成马尾,仍有无数碎发毛茸茸地张扬着,从这角度看下去,活像一只小动物。

“你的肚子变大了。”

“是啊,孩子在一天天长大,已经有四个多月了。”

“你对它是什么感觉?”

我不解,她微微一笑:“其实我是好奇,孩子和妈妈是怎么建立联系的?”

“靠脐带联结啊,由母体供给胎儿营养和氧气。”

“不不,我说的是情感联系。你本来不要孩子的,可是又决定留下,现在对它已经有母爱了吗?”

我迟疑一下:“其实更多感觉到的是一种责任——”唉,责任与爱,怎么都逃不开这两个词,可是我们更想要的是什么?我摇头驱走这个突然闪现的念头:“我一个朋友说她知道怀孕后就马上母爱泛滥无法抑制了,也许每个人的感受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