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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离于爱(75)

“她仍旧是哭闹起来无休无止、随意拉撒的小东西,你要见识到她的那一面还是喜欢,才算真爱。”

“别这样考验我,我没耐心,必须趁她乖的时候多抱抱。”

小蓓相当争气,不仅没有哭闹,居然还在她臂弯睡着了。她恋恋不舍地将小蓓放进小床,还是仔细看着她,突然说:“长得似乎还是比较像爸爸。”

只有慈航如此直言不讳,其他人都避免提及这个家里缺位的男主人。我点点头:“是啊,脸的上半部分尤其像。”

“血缘真是奇怪的东西,不由分说就给人打上记号。”她感叹着,我们同时沉默了,我猜她跟我一样,大概是想到自己的相貌来自哪里,我的眼睛像母亲,其他部分看不出端倪,而她那张被设计师欣赏的面孔则应该是一点线索也没有。

她看着我,突然耸了耸肩,笑道:“谁介意呢?你就是你,我就是我。”

没错,有什么必要介意?

她问我:“她爸爸再不回来了吗?”

“他上周回来过一次。”

履新之后工作自然千头万绪难以脱身,孙亚欧向我道歉,没能早些回来,我客气地说没有关系;他说辛苦你了,我说还好还好;他仔细打量我,说你气色不错,我说你倒是瘦了,要注意身体。我们突然成了相敬如宾的夫妻,自己都觉得尴尬。

他回来看到的一切,确实还好。

在子东的帮助下,我度过了手足无措几欲抓狂的时期,开始重新有心情收拾自己,做过皮肤护理,修剪了头发,家里收拾得井井有条。小蓓长胖了不少,不要说以我偏心的目光看来极其可爱,就连来探视的李佳茵也直呼粉嘟嘟的像个洋娃娃,强烈要求与她儿子定下娃娃亲。

他迟疑地俯视女儿:“跟在医院时完全不一样了,小孩子长起来真快。”

我微微一笑,没有说话。在他看来,家中的秩序、我的平和、女儿的生长都来得理所当然,他根本不用管那些日子我独自披头散发带着婴儿半夜开车冲向医院的焦灼与狼狈。我也完全没有说给他听的欲望,他错过的一切,是他的损失——这个冷漠的想法让我自己都觉得有些不安。

他待了一天,带女儿下楼散步,还给她冲了奶粉,试着喂她,在我的指导下轻轻拍她的背,让她打出嗝来。晚上吃过饭后,他要赶去香港的班机,走之前再度跟我说:“公司在北京帮我租了一个公寓,面积足够大。可可,再考虑一下我的提议,带着小蓓过去,那边的教育资源更好,你将来想工作了,也有更多机会。”

“我与女儿需要的是一个稳定的家。”

“我们可以在租来的公寓先过渡一段时间,你再去找合适的房子买下来,以我现在的收入,钱不是问题。”

“你没弄明白我的意思,亚欧,换一个城市,并不能解决我们之间的问题。”

“我已经向你解释了,我必须换一个环境。你是在责怪我没有顾及你的感受?我当然也是考虑到了,才希望你跟我一起过去。”

“你想先解决的,是你的问题,至于你与我、与女儿之间的关系,排在你的优先级别后面。”

“我们真有必要这么抠字眼吗?我爱你,也爱我们的女儿。你不能因为我没有向你痛哭忏悔就怀疑我的诚意,非要惩罚我才开心。”

“亚欧,你知道何伯让我明白了一个什么道理吗?”

他不解地看着我。

“何伯让我想清楚了,人生就算有机会重来一次,那些不该犯的错,我们多半还是会犯;那些不该爱的人,我们并不舍得不爱。唯一能安慰我们的是:犯过的错让我们成长,爱过的人让我们充实。没什么可后悔的。”

他皱眉苦笑:“意思是说,我是一个不值得你爱的浑蛋,却莫名其妙让你爱上了,你把爱上我、嫁给我视作踩了狗屎,自认倒霉,所以不打算与我计较?”

“你非要这么说,我就没办法了。”我也苦笑,“我只能告诉你:我不是受虐狂,我的自我评价并不低,我有洁癖,从来不认为我有睁着眼睛踩狗屎的胆量,我爱过你,我们的婚姻给过我快乐和满足的日子,现在又给了我一个女儿,为此我无限感激,所以我不打算惩罚你。”

大约他看出我实在没有反讽的意思,神情多少缓和了一些,却长长叹了口气:“可可,你确实让我觉得我是个浑蛋,这种感觉很折磨人。再问一个问题:我还有机会吗?”

我不知道。“今天的亲子日算是很圆满了,再不走,你也许会误机。”

他提了行李箱打算出门,又止步,牢牢看我手臂中抱的小蓓,再看我,终于走了。

“你就由得他这样当空中飞人偶尔回来看看?”

“小蓓会慢慢长大,我们早晚都会正视我们的婚姻。”

慈航喃喃地说:“唉,由爱到不爱,一定是个很要人命的过程。”

可不,简直真的去了半条命。可这话哪里适合跟一个少女讲,尤其这少女也许还在与我弟弟恋爱。

我正转着念头,慈航随手拿起茶几上放的书:“《静静的顿河》,我爸爸也有一套,封面跟你这本不一样。我翻过,大段大段的战争描写,太无聊了,看不进去。”

“我也觉得枯燥,但这是我妈妈以前爱看的一本书,甚至达到可以背诵的地步,我想耐心看下去,试着对她多一点了解。”

“我爸爸是不是爱过你妈妈?”

我并不想谈论这个问题,支吾道:“上一辈人之间,很难用一个简单的爱字来概括。”

她笑了:“许姐姐,你始终把这个问题看得好严重。照我看,爱了就在一起,不爱就分开,再简单不过。”

我语塞,决定单刀直入:“慈航,你与子东是怎么一回事?”

“呃,我不知道。”

还真是被子东言中了,我哭笑不得:“慈航,你这么聪明,怎么会犯迷糊。”

她摊手:“我真的不知道啊。按许医生的说法,他喜欢我,想与我认真恋爱。我不知道他说的认真是不是指将来要结婚。”

“那是自然,他是很严肃很老派的人,难得动心,当然会很认真。”

“我早说过,我并不想结婚。”

“你还小,不想早早结婚很自然。”

“我的意思是永远不必结婚。”

“为什么?”

“我将来想找一份工作,把爸爸接过来一起生活,这样多逍遥自在。”

“可是这也不妨碍将来结婚啊,子东是很尊重何伯的。”

“可结婚对我根本没诱惑力。万一相处不来,还得费事想怎么分开,弄得多不愉快。我也说过我根本不打算生孩子,要想抱抱孩子,来抱小蓓这样可爱而现成的宝宝就好。”

我目瞪口呆。

“我跟许医生讲,我们好好恋爱,我喜欢跟他拥抱,还有接吻,他想要更进一步也无妨。”她打住,看着我,笑道,“许姐姐,他听到这话,脸跟你现在一样红,衬得我的脸皮真是厚得没救了。”

我的脸的确不知不觉热辣发烫了。

“他偏偏说要对我负责。切,我自己对自己负责就好,又不是没有行为能力的人,哪需要别人来负责。”

许子东啊许子东,难怪你抵死都不肯跟我招认你们现在的情况。

“其实我也赞成你们先尽情享受恋爱的乐趣,慈航。我的弟弟我了解,他是不会辜负你的。”

“但我一想到将来也许我会辜负他,不免也有些害怕了。这话一说,他更加生我的气,好几天懒得理我。”

我彻底认输了,摆摆手:“算我什么也没说,你们自己解决好了。”

慈航笑:“你们到底是姐弟,头痛的表情简直一模一样。”

她笑得满不在乎,让我想起初次踏入她家,面对我这不速之客,她也是这样笑着,还略带一点“你竟如此天真”的调侃意味。从那时到现在,发生了多少事情,而将来还会发生什么,谁又说得清?我顿时心平气和,对自己说,何必提前头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