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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离于爱(74)

“外面有风,不能带她出去啊。”

他露出哭笑不得的表情,拖着我去阳台,强迫我坐下,将摇篮放在客厅玻璃门内视线可及的地方:“放松,现在是本地最好的季节,好好吹吹风。”

漫长的炎夏刚刚结束,晚风徐徐吹来,凉爽宜人,可我无法松弛下来好好享受,不时回头去看摇篮。

“姐,爸爸很担心你。”

“他前天来看我,说要让小姑姑来帮我带孩子,我吓到了,一口拒绝。他是不是生气了?”

“那倒也不会,他说你看上去太紧张了。”

“我当然紧张。你又不是不知道,爸爸的那些亲戚……”我打住,摇摇头,“小姑姑尤其爱指手画脚,从小到大我最怕的就是回家还没进门突然听到她的声音,哪里敢劳烦她过来。爸爸该不会已经做主去请她了吧?”

“他确实打算打电话回去,不过别害怕,我已经劝阻了他。”

我松了口气。

“可是爸爸说得没错,你需要帮助。”这时我看见小蓓又醒了,发出啼哭,马上站起来,他一把按住,“不许动。”

我急了:“她在哭啊,我要去看看她怎么了。”

“你白看了那么多育儿书,上面写得清清楚楚,婴儿一哭就抱,容易促成他们反射性哭泣,妨碍养成正确的生活规律。”

“但是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她哭。”

女儿的哭声让我肝肠寸断,我变得力大无穷,一下推开子东,跑回客厅,抱起小蓓,给她换尿布,再喂奶,但她只喝几口就放开,又睡着了。我将她放回摇篮,一抬头,发现子东默默注视着我。

“我不会是个合格的妈妈,对吗?”

“胡说。”

“不要安慰我,我让她早产,又不能母乳喂养,她发育得不够达标,抵抗力弱,容易惊醒……”

“够了够了,你要一直这么想,会走火入魔。你最大的心结还是你坚持要了这个孩子,但她很可能得不到父爱。”

他一语中的,我呆呆看着他,讲不出话来。

“记住慈航在医院里对你说的话:没必要把负疚感无限放大到夸张的地步。负疚对你和你的孩子没有任何帮助,你一定是个好妈妈,但你必须学会放松。我会帮你的。”

慈航和子东说得都没错,我的确被负疚感绑架了。我甘愿受苦,但女儿并不需要我成为一个濒临崩溃的母亲,这样紧绷下去,我会撑不住,对她也没有任何好处。

我下决心开始尝试调整。

子东对我的帮助很大,他下班后就会回家陪我,家里有一名细心的内科医生,让我安心了很多,很大程度上治愈了我因过度担忧产生的焦虑。我被他说服,不再时时检查女儿的体温,避免包裹过于严密,而且改变观念,按时喂奶,减少在晚上喂奶的次数,让她建立连续睡眠习惯,过了不久,她已经可以一晚上连续睡六个小时以上,原因不明的哭闹大为减少,小小的面孔变得饱满,发育慢慢跟上正常婴儿进度,这让我简直又惊又喜。

放松之后,小蓓的作息变得有规律了,我的睡眠也有了明显改善。白天天气好时,我会带她出去散步晒太阳,小区里有不少年轻母亲,与她们交流育儿心得,居然也能谈得津津有味。等她睡着,我开始看书,试着与同事保持联系,接手处理一些文件。

父亲再来看我,对我的状态表示满意,他抱着小蓓,长久凝视她,爱怜横溢的表情让我和子东一齐惊讶。我去厨房沏茶,子东也进来,悄声说:“想想我们从小到大天天对着的那张扑克脸,真没想到他也能这么柔情似水,每条皱纹都荡漾着开心,简直是人间奇迹。”

我掐他一把,也忍不住笑。我们端茶出来,只听他在与婴儿细语:“等我退休了,可以天天送你去上幼儿园,好不好?”

子东也掐我一下,我们禁不住笑出了声,父亲抬头看我们,不解:“怎么了?”

我们一齐做严肃状:“没什么。”

他又低头看婴儿,同时说:“什么时候把你女朋友带回家来吃饭?”

我惊讶地看向子东,他显然冷不防也吓了一跳,却没有否认。

父亲继续说:“搞不懂为什么不交年龄相当的女朋友,那女孩子看着几乎还像个学生。”

我的嘴一下张开,定定地看着子东,他在我的注视下脸微微泛红,但是没有闪躲。

等父亲走后,我马上问子东:“真的是慈航?”

他无可奈何地点头:“我也不知道怎么会那么巧,竟然被爸爸碰见过好几次。”

“你们真的……在恋爱?”

“你要问我的话,是真的。但如果你去问慈航,她大概会说她也不知道。”

“可是她差不多小你十岁,你们……”我简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姐,你觉得我们并不合适?”

“子东,你是知道我有多喜欢慈航的。可是,”我定神想一想,坦白说,“还是觉得你们有些不可思议。”

“我也觉得不可思议。”

他神情温柔,嘴角微含笑意。我看在眼里,想,如果这都不是沉浸于爱的表情,那我算白活了三十来岁,可还是忍不住要问:“你为什么会爱上她?她真的不像是你会喜欢的类型。”

“她是特别的,没法归类。”

这句话被他讲得竟有几分荡气回肠。我继续问:“你们从什么时候开始的?谁先表白?现在怎么样了?”

他不肯再回答这些问题:“隐私,姐姐,尊重我的隐私,不许再拿我小时候的事来讹诈我。我是不会跟你说的。再逼我的话,我骑上摩托就跑掉,说不定还会顺手把小蓓带走。”

我又好气又好笑,心想:稀罕吗?回头我问慈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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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慈航来看我,我倒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了。

她拿了她拍的服装画册给我看,我由衷赞叹:太美了。

画册上的女孩子是慈航,却又像一个陌生人,镜头将她所有的特质以张扬的方式呈现出来,她年轻的面孔写着骄傲,目光清澈坦然,似乎带着无限的可能,由内往外散发着光彩,那些以黑白灰冷色调为主的服装风格很特别,既有趣,又带有几分超越现实的意味,穿在她身上服帖无比。我头一次感受到,时装其实与文字、音乐一样,也能用来表达对于世界独特的看法。

“但我总觉得这个人几乎不是我。设计师很有趣,她说这种感觉不奇怪,正好代表着我的可塑性和表达能力。”

“这本送给我,我要留给小蓓看。”

她哈哈大笑:“小心吓到小蓓。周锐就说有几张颇像女鬼,相当吓人。”

“小男生审美还停留在大眼睛尖下巴可爱风阶段,别理他。”

她都提到了周锐,我更想问她,那你与我弟弟是怎么回事?可是她毕竟不是子东。对着子东,我完全可以不顾姐姐的形象死缠烂打,而慈航这女孩子太精灵,我不想无意中伤害她。

“何伯还好吧?”

“他喝酒喝得少多了。谢谢你,许姐姐。”

“为什么谢我?”

“要不是你才生完孩子缝合好伤口一出手术室就劝说他不另租房子住,他哪里肯听。”

他劝我放下执念,我当然也同样这样劝他。“好吧,我是用了苦肉计,可他还是坚持把房子更名给我,我们算互让了一步。”

她笑道:“我不管什么计,我只想看着他跟来福住在那里,回家推开院门,什么也没变,就开心了。”

我完全能体会她说的这种感觉,结婚之前,虽然父母家中客似云来热闹得完全没有隐私,可毕竟那是我的家,到达楼下抬头看到灯亮便觉得安心;至于沈阳路公寓,出事之后,我便竭力避免再想到那里,彻底葬送一段回忆最粗暴的办法莫过于此。

慈航抱着小蓓,感叹道:“我才知道小婴儿原来这么好抱,香香软软的,简直舍不得放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