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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离于爱(73)

“你想抱抱她吗?”

他迟疑。我笑了:“我知道你不是那种会喜欢上带孩子的男人,亚欧,看你的样子,大概也不大可能再有其他孩子,你马上要离开,抱抱她,别错过她的一切。”

我将女儿递向他,他似乎吓到了,僵在那里一会儿才伸手接过去。

“这样托住她,对,就在这里等我。我去办个手续,马上下来。”

办完女儿的出院手续之后,我到了外科病房。

之前我来过一次,那天我剖腹产出院,而俞咏文则刚转出重症监护室。我隔着门看去,她躺在病床上,手臂缠着绷带,右腿打石膏吊悬着,面无表情地看着前方,一个看似她母亲的女人陪护着她。当然我没打算刺激她的情绪,让护士帮忙将我买的营养品和花送进去,自己并没有进去。

今天再上去,病房门敞开着,她躺着听音乐,两眼仍是空洞地看向上方,头发梳得整整齐齐,气色看上去比上次好了很多。

她看到了我,摘下耳机:“你来干什么?”

“我接女儿回家,顺便过来看看。”

她打量我,我穿着宽松衣服,不过据钟点工李姐评论,我的身材瘦得已经完全不像才生孩子不足一个月的女人。“这么说已经生了?亚欧和你一起吗?”

我点头,她笑出了声,声音干涩:“嗯,我就知道,还有什么比孩子更能顺理成章留住男人。”

她怎么想,我并不介意,我只是说:“我大概没时间再过来,请保重身体。”

“等一下。那些吃的,还有鲜花都是你送来的?”

“我送过。”

“其实也只有你送过。他根本没来看我,只直接把一笔钱交给了我妈妈。”

他会这么做,我并不意外,一时无话可说。

“你觉得隔天就送一大束鲜花给一个自杀未遂的人,是不是有一点讽刺意味?”

“没有那么多值得讽刺冷嘲的事情。你活着,这最重要。我每次看到好看的花都会开心一点,所以送花给你,记得这世界上还有不少美好值得留恋。”

“其实我不记得发生了什么事,连续好几天都是恍惚的,好像做了一场梦。”

也许不记得也好,至少不必像我一样连续做噩梦,梦中不断回放那样可怕的场景。

“要真是做梦,可不会一醒来发现自己肋骨加压包扎,骨盆打进钢钉,右腿上了石膏。据说我没当场摔死算幸运,没有瘫痪更是应该偷笑。报纸上的报道甚至列出我砸坏的消防气垫价值多少,无法修复只能报废,多可笑。”

“你会恢复的。”

“所有人都这么说,不过我很怀疑。”她喃喃地说,突然又问,“他爱孩子吗?”

“现在看不出来。”

“也许你说得对,他谁也不爱,只爱自己。”

“每个人都能负责好好爱自己,就已经功德无量。”

“你又开始布道了,许可,这一点真的很烦。”

我莞尔:“不用烦,我走了。”

“等等,别走。”她脱口而出,随即自嘲地笑,“对,我怕寂寞,哪怕你陪着,也好过一个人瞪着天花板。”

“你妈妈呢?”

“她回家去拿换洗衣物了。”

“那她马上会过来的。”

她并不理会,哑声说:“我让她丢尽了脸,留学几年一事无成,现在又成了社会新闻的主角,纠缠有妇之夫跳楼,死了倒一了百了,偏偏又侥幸生还,多可笑。时不时有人借故在病房外看我,指指点点。换作我有这样的女儿,大概也会活活给气死。”

“她是母亲,不会这样想。”

“你才做了母亲,于是开始跟我神化母爱了。告诉你吧,每个婴儿生下来都玉雪可爱,可保不齐将来会多让人失望,我就是最好的例子。”

她躺在病床上还是如此爱抬杠,我摇摇头:“你配合医生好好治疗,很快就能出院。对不起,我不能让我女儿等太久。”

她定定地看着我:“你这么笃定已经赢回一切。但也许以后我还会纠缠他,你不怕吗?”

“我不认为我赢得了什么。以后我要负责安排好女儿和我的生活,恐怕分不出什么时间用来害怕。还是那句话,请保重,再见。”

我下来,发现亚欧抱孩子的姿势放松了不少,不过他将孩子交给我时,明显如释重负,我不免暗笑。我们下楼出来,他发现我已经买了适用于新生儿的汽车安全座椅并且安装好了,略有些吃惊:“你做的准备工作真不少。”

“嗯,李姐帮我请好了保姆,头半年她们会帮我带孩子。至于以后——”我还没想好如何安排工作,“再说吧,总会有办法的。”

回到家里,虽有保姆吴姐帮忙,我还是手忙脚乱了,消毒奶瓶、冲奶粉、换尿布……一通忙碌下来,已经累到只想躺倒,哪有万全的准备能对一个小生命应对自如。

可是,看着那张小小的面孔,轻轻握她小小的手指,又有什么辛苦是我不愿意承受的呢?

孙亚欧一直看着我将熟睡的女儿放进小床内。

“她很可爱。但是可可,我确实需要换个环境。”

“我知道,我也并不认为你会因为抱一抱她就决定留下。”

“你是想让我看到我将会错过什么吗?”

“你已经错过了不少,肯定还会错过更多。不过你是她父亲,哪怕她现在没有意识与记忆,我也希望她多拥有一点来自父亲的爱。”

他久久没有说话,我的心一点点凉下去。

“给我一点时间,可可,我希望一切平复之后,我们还能够在一起。”

我看着他,他仍是英俊的男人,甚至平添一点沧桑,分外动人。可是,这是多渺茫的希望,需要我们忽略掉多少伤害。

我们都需要时间,时间也许能修复一切,同时也必然悄悄改变一切。人生注定不可能只如初见。

_3

婴儿需要注射的疫苗之多,让我眼花缭乱。

我暗自想:科学昌明至此,多少疾病可以被提前预防,却还是没有一种针剂能让人强大到抗拒一切伤害。

这自然是讲都不必讲出来的傻念头。可是一旦当了母亲,抱着娇小的婴儿,看她如花瓣般的嘴唇呢喃出无意义的柔软音节,怜爱的同时,不由自主紧张,生怕她会有任何意外,真希望能有办法替她挡开世间所有伤害。

太过紧张的结果是就算白天有保姆帮忙,我仍旧恨不能事事亲自动手才放心。回到家里的头两个月,小蓓的小状况不断,夜晚啼哭、吐奶、湿疹、腹泻、发烧、突发痉挛……很快我便应付得近乎精疲力竭,迅速消瘦,而且失眠极其严重,夜里最多睡一个小时便会醒来,爬起来看小床上睡着的女儿,确认她没事才重新躺下,然后是久久无法入睡。

这天保姆下班后,小蓓再度吐奶,弄得一片狼藉,我不得不重新给她洗澡换衣服,再消毒奶瓶冲奶粉喂她,她不时烦躁大哭,吃吃停停,睡着一会儿又醒过来,我累得全身无力。等她再次睡着,我瘫在沙发上,这时门铃响起,我开门,子东提着一个旅行袋站在门外:“姐,爸爸说让我收拾衣服搬到你家来,至少省得你三更半夜给我打电话或者往医院跑。”

我看着他,眼泪扑簌簌落下来,他丢下旅行袋搂住我:“别哭别哭。”

我哭得更加厉害,一发不可收,上气不接下气,直到小蓓在摇篮里哭出来,我才吓得止住,要奔过去看她,子东拦住我:“我照看她,你去泡一个澡,好好放松一下。”

我去浴室,看着镜子里的女人,头发蓬乱面部浮肿,眼睛泛着血丝,衣服上结着奶渍,实在狼狈:三十五岁的女人,竟然崩溃成这样,简直颜面扫地,好在面对的那个人是自己的弟弟。

我到底没有像子东建议的那样从容泡澡,而是匆匆洗了一个淋浴,换一件家居服出来,发现小蓓在子东臂弯里睡得正好。他将她轻轻放回手提摇篮里,去厨房开了一瓶红酒和两个杯子:“我们去阳台坐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