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露水的夜(98)

南笳闭着眼睛,屏住呼吸,憋气。

直到完全憋不住,她睁开眼,大口呼吸,似从水底浮上来。

她跨出浴缸,朝餐桌走去。

那所有围在浴缸边的观众,也一块儿随她移动。

她坐在餐桌边,垂着头,不再动了,像一尊完全静默的雕塑。

渐渐地,有观众失去耐心,离开去了别的房间。

五分钟过去,南笳抬头。

她愣了一下——

侧前方站着周濂月。

他穿着黑色的长款薄风衣,一手抄兜,昏暗的灯光里,轮廓黯淡,却存在感十足。

刚出浴缸的时候,她没有特别注意,周濂月是那时候就在了吗,还是刚刚进来的?

职业素养使南笳没有多想,立即回到了角色里。

她伸出手,按照设计的互动环节推进,“谁有火吗?”

有人预备行动,周濂月却抢先了一步。

他摸自己口袋,才想起安检的时候明火都已收缴,便顿了一下。

南笳低头,“你要给我打火机吗?我的烟已经打湿了,点不燃。我需要火,你有火吗?我想穿过黑暗,去找我的朋友。听说城市大面积停电,路上已经没有灯了。”

她站起来,朝他伸出手,“你能陪我一起去吗?”

周濂月说不上是什么感觉。

她递上来的手是冰凉的,带一点点薄汗,有种水底藻荇的湿滑感。她穿一件纯黑色的连衣裙,将她从头罩到了脚,一头长发披散,额前也盖着长长的刘海,整个人苍白如一缕幽魂。

她牵着他走出了门,在昏暗的路上游荡。

遇到了许多男人,和他们发生关系,又和他们分手;遇到了果女和海女,与她们短暂交际,又各自分别。

故事发生时,她松开他的手。

在前往下一段故事的路上,她再度牵住他。

最后,三位女主在广场中央的一盏熄灭的路灯下相遇,三人背对背而坐,各朝向一个地方。

南笳抬头,看向的是周濂月站立的位置。

周濂月知道,这必然是戏剧设计的一部分。

然而,当剧场所有的灯光只落在广场中央,其余人都如灰尘一样隐匿了,他仍觉得,这世界只剩下她和他,她的话都是对他说的——没有给她想要的火,却陪她走了一路的人。

她开口:“我需要火,你有火吗?我想穿过黑暗,去找我的朋友。听说城市大面积停电,路上已经没有灯了。这是我找到的最后一盏灯,可它也是暗的。你试过在三点三十七分的时候醒来吗?你坐在空旷的房间里,你想把鱼缸里的金鱼塞进喉咙,你想生吞所有的玻璃弹珠,你拿手触碰发烫的电灯泡,你把自己沉在浴缸想象那是海。你用完了他送给你的口红,你读他给你写的信,你拨打空号的电话号码……他不会回来了。他不会回来了。你知道,爱是痛觉。”

后续是另外一位女主的独白,周濂月已没再听进去。

当所有的声息都消失时,所有的灯光也灭了。

寂静又黑暗。

没有人出声,也无人走动。

大家好像都被困在了彻底的黑暗里,变成尘埃而渐渐消失。

周濂月伸手,从口袋里拿出手机。

低头看了一眼,按亮了自带的手电功能。

他没将手机举起来,但这作为唯一的光源,立即吸引了全场了目光。

有人发出轻轻的“哇”的一声。

片刻,其他的观众纷纷效仿。

一颗、两颗、三颗……

无数的手电,将空旷的广场点亮了。

这完全不在设计之中,南笳和陈田田以及另一名主演都愣了一下。

彼此对视一眼,她们三人站起来。

陈田田指向出口的方向,临场发挥:“那边就是去远方的路,请你们带着火过去吧,我们会跟上来。”

南笳看见所有人都往外走,唯独周濂月站在原地没有动,有人经过他时,将他的胳膊撞了一下。

他径直地看着她,目光如月光一样清冷而幽寂。

南笳不知道,此刻站在他面前的,是茧女,还是她自己。

那目光逼得她也不得不梦呓般地说道:“请你去远方等我,我们在有火的地方相见。”

周濂月收了手机,收回目光,转身,朝着出口处走去了。

南笳抓住了陈田田的手,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向后台。

穿过走廊,回到了休息室。

所有演员都在感叹——

“演这么多场了,第一回 有人开手电。”

“绝了,最后那一下简直是行为艺术。”

“不愧是田田,临场发挥那一句也没出戏。”

南笳坐在角落的沙发上,陈田田抱着她嚎啕大哭,她是编剧也是主演,陪着这话剧一场一场过来,最后点亮手电的这一下,对她的冲击不可谓不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