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流光之城(10)

“写完了。”荣嘉上抬头,手一推,卷子在桌子上翻了一个面,滑到了冯世真面前。

冯世真拿起红笔一条条批改,一路打叉,面不改色。

“零分。”冯世真写下分数,朝容嘉上勾唇一笑,“大少爷比我想得要聪明呢。拿低分容易,拿零分反而难。有本事成功避开每个正确答案的人,往往是全部都会做的人。尤其最后这道题,你看似用的是个错的公式,其实却是一个解题的捷径。最后答案错了,只因为你在第三步的时候点错了小数点。”

容嘉上优雅地站了起来,目光冷清地注视着冯世真。

“也许你确实真有几分本事,但是你教不了我,冯小姐。”俊美的青年背对着阳光,愈发显得身材高挑挺拔,充满了压迫感,“太太和杨秀成选了你,是什么用意,你我心知肚明。你们那些勾当,我没兴趣参与。”

他推开椅子,大步朝书房门口走去。

冯世真坐在书桌边,紧紧拽住手中的笔。她知道如果让容嘉上走出了书房的这道门,就再难让他进来。而自己在容家逗留的时间也会进入倒计时。

她深吸一口气,按着桌沿站了起来。

“容大少爷,请留步!”

容嘉上回头,眼中带着些不耐烦之意。

冯世真心平气和地望着他,说:“我进容家,没有背景。我需要这份工作,努力应聘,凭着实力入选。容太太选我有什么用意,我不知道。我也不想知道。”

容嘉上依旧冷眼看着她。

冯世真说:“容太太并不知道我去跳舞场的事。相信她若知道,她也绝对不会选我。我并不了解容家。但是就我这两日所知,容太太掌家十来年,处处周全,从没做过什么落人口舌之事——只除了将你送去重庆。”

容嘉上脸色一沉,眼眸晦涩。幼年被家人抛弃,显然是他心中之痛。

冯世真把手一摊,“所以,我不认为容太太会找一个有污点的家庭教师来。这对她没丝毫好处。要知道,我不仅仅教导你,还教导小姐们。我行为不检点,容小姐们也受影响,要被人说闲话的。”

容嘉上挑眉,神情又冷峻,又充满着凌厉的俊美。

“那这同你是否教我,有什么关系?”

“容太太吩咐我要教好你的,你是我的职责所在。”冯世真双目直视,正色道,“大少爷,我是真的需要这份工作,更需要维护我这个能给我找到好工作的名声。所以,大少爷,我比你更加不想在容家有半点出格之举。我若说我保证在容家一日,就恪守本分,尽我教师之责,大少爷可否能考虑再给我一次机会?”

容嘉上好整以暇地打量着冯世真,“冯小姐,我知道你是金陵女子大学的高材生,还成功糊弄住了杨秀成那个半桶水的家伙。但是,我还是那句话。哪怕你真是个家庭教师,也是教不了我的。”

他不再废话,去拉书房的门把。

“那假如我证实了我有教导你的实力,你就会接受我教课咯?”

话语中的漏洞被捕捉到。容嘉上松开了手,缓缓转过身。

那个年轻女子笔直地站在书桌边,清秀的面孔泛起了薄薄的红晕,神情坚毅,双目明亮,仿佛有火苗在里面燃烧。

容嘉上轻蔑地冷笑:“冯小姐,你并不了解我。军校并不只是教我们打枪走正步。”

“我不需要了解你的学识程度。”冯世真从容道,“我只需要向你展示我的本事就够了。到时候,你自己来判断我是否够格教你。你若觉得我不合格,我立刻辞职,绝不二话!”

容嘉上抄着手,他的好奇心和好胜心被成功地挑拨了起来。

“冯小姐对自己很有信心。你打算怎么证实自己?”

冯世真把手一摊,“我是来教英法文和数学的,你可以选择一样考我。”

容嘉上挑眉,“数学吧。你打算如何自证?”

这个选择正中冯世真的下怀。她眼中荡起笑意,弯腰从书包里摸出了一样东西,亮了出来。

那是一套扑克牌!

仿若一道流星划过沉寂的夜空,容嘉上原本冰冷清寒的眸光霎时被点亮,脸上浮现了遇到挑战者才有的兴奋之色,更给他本就清俊分明的面容增添了一份摄人心魄的美感。

冯世真问:“21点,桥牌,还是德州扑克?”

“桥牌。”容嘉上不假思索。

冯世真微微笑,翻掌做了一个请的姿势。容嘉上不慌不忙地解开袖口,将袖子挽到手肘,在冯世真对面坐下。

冯世真白皙纤细的手指灵巧地抽掉了大小王后,熟练地将牌唰唰洗了两遍,发好了牌。

“三局两胜,还请大少爷做庄。”

“承让。”容嘉上勾唇,露出一个炫目的笑,伸出了手。

日头高照,长长的树影逐渐缩短,照在书房地板上的光格退了回去。初秋干燥温热的风从洞开的窗户吹了进来,掀起了轻薄的纱帘,吹过屋中人的发梢,却吹不散屋内浓郁的硝烟气息。

这里正在进行着一场堪比厮杀的较量。冯世真如蛇,容嘉上如狐,狭路相逢,一击不中,绞缠在一起,都拼命去想咬住对方的命脉。

容嘉上一步领先,冯世真后起居上,步步紧逼,夺下第一局。容嘉上被逼到绝境,超常发挥,又将比分扳了回来。冯世真却十分从容,有条不紊地按照自己的方式出着牌,像一条咬住了敌人的蛇,紧紧缠住,一点点缩紧,挤压去对方胸腔里的空气,感受着猎物心跳一点点放慢,直至停止。

容嘉上秀挺的鼻端泌出了细细的汗,白皙的面孔浮现了薄薄的红晕,犹如染着第一抹霞光的云,给他的容貌增添了一抹难言的艳色。

他在努力挽救,想从冯世真手下逃脱。可是这个女人如沐春风之下,却有着极其强硬狠辣的手腕,死咬住他不放,一寸一寸吞噬下腹。

最后一局打完,无需算分,就已知道了胜负。

容嘉上紧咬着牙关,无声地长长出了一口气,站起身,走到一旁倒水喝。

冯世真不动声色地抹去了额角的细汗,将牌收整。

唰唰洗牌声中,容嘉上站在窗下,头一次认真地注视这个女人。

冯世真的面容秀丽且端庄,有一种沉静的美,让人容易将她当作一个温顺柔弱的女子。而容嘉上却看到这个女子背后有一个强大的灵魂,于今日交手之中露出面目,让他一个男子都感觉到了逼人的威慑。

棋逢对手,一股强烈的征服欲顺着脊柱攀爬,仿佛电流窜过,促使心跳失控。

冯世真收好了牌,站了起来,朝容嘉上嫣然一笑:“多谢大少爷承让。”

容嘉上咽下茶水,不情愿地低声说:“你技高一筹,我输得心服口服。你可以留下来,我不会对太太说什么的。”

“多谢大少爷。”冯世真笑意绚烂,眼眸里流转着一鸿秋水,“那么,明日请你准时过来上课。”

容嘉上点了点头,依旧有点闷闷不乐,偏头望着窗外碧蓝如洗的天空。

冯世真收拾好了书包,脚步轻盈地走向书房门口。

手放在门把上时,她停顿片刻,扭头对容嘉上说:“我已许久没有遇到你这样强劲的对手了。我曾是金陵女子大学桥牌社社长,带队在大学桥牌社联盟里大杀四方,称王称霸。你输得不亏,容嘉上。”

容嘉上神色一动,转过身去,却只看见冯世真姗姗而去的背影。#####

十一

第二章·金玉之家

秋日的太阳出来得略晚,容嘉上被生理钟唤醒时,夜色未褪尽的浅蓝还如薄纱一般笼罩着大地。东方的天空已涌现了绚丽炽烈的朝霞,金光同幽蓝交织博弈,组成了一副壮丽浓烈的画卷。

容嘉上晃着宿醉的脑袋起身,换了衣鞋,下楼沿着容家院子的围墙跑步。

这是他军校八多来养成的生活习惯:不论前一日睡得再晚,次日一早都会按时起床锻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