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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光之城(117)

“先生当心被灌木刮破了袜子。”容嘉上叮嘱着,“要不你站这儿别动。你喜欢哪一支,我去给你摘。”

“还是算了。”冯世真说,“大老远带回去,都不成样子了。就留它们在枝头吧。这才开得好看。”

容嘉上笑笑,把手抄回了口袋里。

两人并肩站着,一面是花枝颤颤的腊梅,一边是视野开阔的江南丘陵平原。风似一只调皮的手,把天上的云拨来赶去,大地也随之忽明忽暗。

而风就自这空旷的田野里吹来,掠过树梢和枝桠,拂过两人并肩的身躯,再飞向青空之下茫茫的远方。

冯世真忽然说:“我在大学里的时候,看过一本地质学的书,说咱们站的这块地方,在亿万年以前,是一片汪洋大海。不知道再过亿万年,这里又会变成什么样子。”

“也许又变成海了。”容嘉上说,“也许将来的人都住在高高的山上,四面被水包围着,出门走一趟亲戚都要划船。”

冯世真被他逗得笑起来,又说:“还有一本说考古的书,记载了许多海底湖里被淹没的城市。那些城市也曾经非常繁华,可惜大水一来,什么都被冲没了。”

“是么?”容嘉上侧头望着冯世真,嘴角挂着俏皮的笑,“要是哪日轮到上海被淹了,我就划着船,带着你逃命。就不知道那时候你还肯不肯跟我走。”

冯世真笑得心酸,“既然到处都淹了,我们俩又能去哪里?”

“逃去天涯海角!”容嘉上朝气蓬勃地一笑,眉眼舒展开来,双目亮如寒星,整张英俊的面孔都在发亮。冯世真的心被那光芒狠狠地刺中,疼痛让她气息翻涌,却又半丝都挪不开目光。#####

九十六

她怔怔地,像是被施展了咒语般定着,听着青年用轻快而悦耳的语气说:“我应该开着飞机来接你才对。带上你,往有山的高原飞。穿过云层,脚下是汪洋大海。就我们两个人,一往无前,一直飞到世界的尽头。”

冯世真喉咙哽着,一股酸胀往鼻子冲。

“傻瓜。”她嗓音喑哑,“你到时候要带着你的太太和孩子,我也自有我的丈夫照顾。我怎么能坐你的飞机走?”

容嘉上脸上的光芒消失,笑容凝滞在了嘴角。

“是哦,怪扫兴的。”他抬手捏了捏帽沿,面容藏在了阴影里,灰色不明。

冯世真觉得越发难过,打圆场道:“也都是我们没事瞎操心。等到水淹过来,我们俩早就死了千万年了。”

“是啊。”容嘉上淡漠地笑着。

“走吧。”冯世真朝下方飘着炊烟的寺庙望去,“饭差不多该好了。”

她沿着来时的路,小心翼翼地往下走。

身后,一身轻飘飘的话语传来:“那你相信有来世吗?”

冯世真脚底一滑,身子趔趄。

“当心!”容嘉上眼疾手快地自身后把她托住,拉着她后退了两步。

冯世真的脸红透了,连耳垂都泛着粉红。她明明平时是个手脚麻利的人,怎么偏偏今天笨拙地好似初学步的孩子,一下子连路都不会走了?

容嘉上一脸无奈地看着她,叹道:“得了,看来只有这样了!”

冯世真不明就里之际,容嘉上就已经在背对着她半蹲了下来。

“来吧。”

冯世真看着男人宽阔的肩背,一时没反应过来。

“来呀!”容嘉上回头催促了一声,“有事弟子服其劳。让弟子背先生下山吧。”

冯世真觉得自己大概脸红得赛过猴子屁股了。她明明知道自己该拒绝,可手却鬼使神差地伸了出去,轻轻地搭在容嘉上的肩上。明明昨晚接吻的时候手脚都缠在一起过,她此刻反而束手束脚了。容嘉上却已等得不耐烦了,抓住她的手一扯,背着她站了起来。

冯世真吓了一大跳,身子腾空而起的瞬间,反射性地搂住了容嘉上的脖子。偏偏容嘉上反手过来抱她的大腿,手掌也不知道有意还是无意地从她臀上摸过。

冯世真惊叫了起来,身子向上耸,不但身躯贴紧了容嘉上的背脊,手臂还把他的脖子箍得更紧了。

“世真,呜呜!”容嘉上急忙哑声求饶,“手松松,喘不过气了!”

冯世真又急忙松开了手,倒是忘了自己还在男人背上。

容嘉上咳了咳,手搂着女子的双腿,还颠了颠。冯世真身躯一晃,不得不又重新伏了下去,搂住了他的脖子。

背着脸,冯世真也看不到容嘉上脸上那兴奋又张狂的暗笑,就像偷了酒的猴子似的,眼里迸射着雪亮的光。

“坐稳了。我们走咯——”

一声欢快的高呼,青年脚步矫健地朝山下奔去。他是在重庆山城长大的孩子,军校训练里重要的一项就是爬山。这小小的山坡在他脚下就如同平地一般。他根本不走石板路,而是踩着草垫岩石,大步跳跃。哪怕背上还背了个人,身影依旧轻灵得像山间的鹿似的。

冯世真却是在城市里走平路长大的孩子,只觉得这一番举动好比腾云驾雾似的,吓得大气不敢出。眼看着就要掉下去了,容嘉上却偏偏站稳了。可才刚站稳,她还没来得及开口求他好好走路,他又往另一处跳去。

直到跳了出去,才发现此处的落差竟然有一人多高!

冯世真这下是真吓得惊叫了一声,闭眼把脸埋在了男人后背里。

只听耳边风声一过,失重感令浑身寒毛倒立。紧接着,身子重重地一沉,只觉得这下要摔个七零八落了,可又有柔和而坚定的力量把她的身子托住。

“没事啦,别怕!”容嘉上的笑声充满快意和戏谑,背也跟着振动起来。

冯世真狼狈地睁开眼。她还好端端地伏在容嘉上的背上,而容嘉上也好端端地继续朝前走。她那一颗被甩在半空中的心落回了胸腔里,疯狂地跳动着。

容嘉上背着冯世真,一口气冲下最后一个缓坡,到了寺庙的后门口。

“好啦,咱们到了!”容嘉上侧头说,“瞧,这下不是方便多了?”

冯世真正靠在他肩上,他的脸一侧过来,脸颊贴上了一片温热腻滑。肌肤轻轻地摩挲了一下,那触感酥酥麻麻,如电流泛遍全身,美妙得令两人都愣住了。

“施主,开饭啦!”一个小沙弥噔噔地跑了出来,见状一愣,歪着脑袋好奇地打量他们。

两人都唰地红了脸,冯世真发现自己的手脚都紧缠在容嘉上身上,窘迫得简直抬不起头。她手忙脚乱地从容嘉上背上下来,埋着头,一言不发地就朝院里走。

容嘉上整了整衣服,在小沙弥光溜溜的脑袋上摸了一把,笑嘻嘻地追着冯世真的脚步而去。

一行人在庙子里用了一顿素斋,而后返回客栈。这一路上,谁都没有再提山坡上的事。容嘉上干脆闭目养神起来。

回程的车票是下午两点半的,冯世真回了房就收拾行李,准备往车站赶。

她拎着行李下楼来,就见容嘉上正在同掌柜的说话。见冯世真来了,容嘉上招呼了一声,道:“我在向掌柜询问当年的事。你不介意吧?”

其实冯世真是介意的。她并不喜欢别人打听自己那段过往,更不喜欢被人用怜悯的目光注视着。她觉得容嘉上知道的越多,就进入自己生活越深,将来就越难和他断干净。

所以她不悦道:“你打听那个事做什么?”

“你不想找到你的亲人吗?”容嘉上问,“你的亲爹也许也一直在找你呢。”

冯世真的嘴角狠狠地抽了一下,胸膛里有一股愤怒在翻滚。但是她是克制惯了的人,下意识把怒意强行压制住,冷漠讥嘲了一声,“二十年的时间,要找我,爬也该爬来了。况且时间这么久了,掌柜的恐怕也记不住了。”

“记得的哟!”掌柜说着一口浓重的方言,大声道,“白柳这地方虽然小,但是一直都很太平的,偷鸡摸狗的事都少。当年那事都把镇上人吓坏了!出事的客栈就离镇口不过一里路呀,火烧红了半边天。我在而楼都看见了。还是我敲钟把镇上人叫醒,去灭火的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