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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光之城(118)

容嘉上认真听了,问:“当时没有一个人看到那些劫匪?”

掌柜的摇头,道:“一个活口没留,连开客栈的两口子也都被杀了。脖子上这么来一下,叫都没法叫呢。”

掌柜用手掌在脖子上比划了一下,脸色甚至还带着一点惊恐。可见当初那桩惨案给他留下了多么深刻的印象。

冯世真脸色一层层地暗了下去,在这阴郁的雨天里,越发显得难看。

容嘉上安慰地抓起了她冰凉的手握住,继续问掌柜:“这母子三人,镇上有人看到过吗?”

掌柜的想了想,说:“他们应当是从南面过来,朝东北去。你可以去南桥边的茶水店问问。过路的人都喜欢在他们家歇个脚再走。”

说到这里,掌柜的又叹道,“你说冤不冤。那么个小破客栈,就算把投宿的客人算上,又能有几个钱。值得这么杀人灭口还烧屋子的么?”

冯世真一脸不耐烦之色已十分明显。容嘉上给了掌柜丰厚的小费,道了一声谢。

掌柜的笑呵呵地接过了钱,又对冯世真说:“小姐你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呀。你看你现在漂漂亮亮的多体面,又还有个对你这么好的男朋友。”

冯世真想说句他不是我男朋友,又觉得解释起来麻烦,只得干笑一声,咬牙默认了。

容嘉上乐滋滋地拉着冯世真出了客栈,说:“现在还不到两点呢,镇子又不大,我们去一趟南桥也来得及。”

冯世真终于忍无可忍,甩开了他的手,“你怎么对这个事怎么感兴趣?这么喜欢破案,你怎么不去巡捕房?”

容嘉上有些诧异,嗓音放柔了些,说:“我只是想帮你,世真,我并不是想窥探你的隐私。你和你真正的家人失散了,也许他们也一直在找你。”

“我的家人就是冯家人。”冯世真冷声说,“我爹妈救了我,把我拉扯大,对我没有半点不好的。现在冯家是败落了。怎么?我这就要急着找亲爹,万一他有钱,我正好可以去投靠?”

“当然不是。”容嘉上忙道,“你也不是这样的人。我知道你和冯家感情好,可你就算不打算认亲,难道不想找到你弟弟吗?你就不想知道凶手是谁吗?”

冯世真沉默了。

弟弟在她模糊的记忆碎片里,只是一个在襁褓中哭闹不停的婴儿。作为一个才三岁的孩子,遭遇那么一场大变,她本应该忘记一切的,却偏偏记住了。二十年来,她每次梦回当年惨烈一幕的时候,都能听到弟弟撕心裂肺的哭声。但是火烧得那么旺,她慌不择路地逃跑,顾不上把弟弟带上。

“你还记得多少?”

坐在向镇南行驶而去的车里,容嘉上问。

冯世真疲惫地低垂着眼帘,说:“当时太小了,只有点模糊的记忆,只记得我娘带着我和弟弟坐着板车,还有就是遇到歹徒时,我娘尖叫着让我快跑……”#####

九十七

“你见到了劫匪了?”

冯世真沉默了片刻,才点了点头,“不过是个黑色影子罢了。在梦里,他有时候是一只大黑狗,要扑过来咬我,有时候是一个大石头,从天而降把我砸倒。你记得你三四岁时的事吗?”

容嘉上想了想,说:“我记得我很小的时候,在花园里玩,被蜜蜂叮了,疼得大哭。后来问了我奶娘,说是我三岁时的事。还有一次,是太太生了芳林和嘉辛,我去摇摇篮,摇得太用力了,他们俩大哭。太太冲过来一把将我推倒在地上。那也是三四岁的事。”

“好吧,”冯世真不禁嘟囔道,“这下倒轮到我替你感到难过了。”

容嘉上轻笑了起来,又握住了冯世真的手,“我们俩都是没娘的孩子,我那个爹还形同虚设。我们确实该同病相怜。”

“谁和你同病了。”冯世真微笑,“我爹妈可疼了我。”

“是,是。”容嘉上有些感叹,“所以说,世真,我挺羡慕你的。”

两人一时都没说话。

南桥的茶水店已换了掌柜,是老掌柜的儿子。容嘉上说明了来意,又给足了小费,新掌柜立刻一溜烟跑回家,把老头子背了过来,让客人问话。

那老掌柜眼睛已经瞎了,记性却好。容嘉上刚问了两句,他就点头道:“我记得的。死了的客栈老板两口子是我堂侄儿和他媳妇儿,我怎么会不记得?投宿的那母子三人,是坐着驴车,打从西南边过来的。小孩子尿布湿了,就在店里桌子上换的尿布呢。当时还有个小女孩,几岁大。”

冯世真轻声说:“老人家,那女孩就是我。”

老掌柜很是震惊,“你就是那个被路过的人家救起来的?哎哟,你可真是福大命大!”

冯世真问:“您老还记得我娘说过她是从哪里来的吗?”

老掌柜摇头,“他们只坐了一会儿就走了。不过你娘听口音,像是郭家镇那边的人。”

容嘉上猛地抬头,看了老掌柜一眼,“您确定是郭家镇?”

“郭家镇怎么了?”冯世真不解地看向容嘉上。

老掌柜说:“我只听着像罢了。他们三人恰好也是从西南面过来的。那头,郭家镇、万金乡、福田乡,口音都差不多。不过说起来,那天的事也都是命呀。”

“这怎么说?”冯世真问。

老掌柜说:“姑娘,你娘当时到我这儿的时候,日头已经西斜了。我老伴儿就劝她在镇上的客栈歇脚,明日再赶路。她却说有人在前面等着接她。后来她想是看天色太暗,改变主意,歇在了镇东口,就偏偏撞上了那些人。她当时要是就歇在镇上,又哪里会遭遇那么一场惨祸呢?”

冯世真沉默地坐着。

容嘉上却问:“老人家,您记得是谁在赶车?”

老掌柜说:“是个年轻汉子,管那那妇人叫嫂子,想是夫家的小叔子吧。”

冯世真惊讶地睁大了眼。容嘉上问:“你不记得自己还有个叔叔了?”

冯世真摇头,“我只记得坐了很久的车,记不住赶车的人了。”

当年惨案发生,巡捕房过来也不过是走了一下过场,根本就没有细查。直到今日,冯世真才知道当年车夫竟然有可能是自己的叔父。

“不过……”老掌柜又说,“那汉子却是北方口音,个子又高,不是本地人。”

容嘉上忙问:“这人也死了?”

“没有。”老掌柜摇头,“客栈的火被扑灭后,只找出三具尸体:我堂侄儿两口子,还有就是那个妇人。我们街坊也议论过,都觉得这案子真是奇怪呢……”

在客栈里的就四个成年人,两个孩子。就算最小的男孩被劫匪抱走了,那赶车的汉子又失踪到了哪里去了?

这世道并不太平,上海的小报上,不是今天有凶杀,就是明天有绑架,抢劫这等小事,甚至都得不到小报的青睐了。这样一个发生在偏远乡镇外的案子,一不涉及名人,二不涉及大量金钱,巡捕房的人也懒得花精力去查,只以流寇抢劫杀人来结案。

回上海的一路上,冯世真都心事重重,沉默不语。

容嘉上一边泡茶,一边说:“赶车的这个男人嫌疑很大。就算他不是凶手,但是也应当知道令堂的身世。找到了他,至少可以查到你的亲人。”

冯世真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忽然说:“郭家镇这地名听着怪耳熟的,明明平时没听人说过。”

容嘉上顿了顿,说:“也许是在容家听到人提起过吧。我们容家是从郭家镇出来的。”

“是吗?”冯世真惊讶,“这也真凑巧。你们老家还有什么人?”

“一两个远房的老叔。”容嘉上说,“我爹少年就离家出来打拼,乡下却闹了一场鼠疫,近亲死得七七八八。我爹因为在外反而躲过了。”

冯世真想到了什么,勾着嘴角讥笑道:“若我娘是郭家镇上出来的,那我们俩有可能是老亲呢。”

“没准儿是我表姐呢。”容嘉上把热茶推到她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