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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光之城(136)

孟绪安的脸被灯光照得轮廓格外分明,显出几分狰狞来。他冷声道:“你爹踩着他人累累尸骨往上爬,你则坐在尸骨搭造的王座上继承他的江山。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子。”

容嘉上把手插在裤子口袋里,满不在乎道:“我看在家父确实对不住令姐的份上,对孟老板网开一面。我只想请孟老板回去同我签署几份协议,把金麒麟物归原主,然后再亲自护送您和您那位该吃药的外甥上船回美国。孟老板,你看如何?”

“容定坤居然养出这么一个妇人之仁的儿子。”孟绪安挑眉冷冷一笑。

“客气了。”容嘉上不以为然地轻笑,“请孟老板上车吧。”

容家手下一拥而上,将孟绪安团团围住。马大贵等一群孟家手下被缴枪搜身,捆起来押去了一边。

一辆黑色轿车停在巷子口。

“孟老板,请。”容嘉上走了过来。

孟绪安双手被束缚,却不见丝毫窘迫。他侧头,朝面容僵硬的冯世真露出一个不明的笑意,优雅地上了车,好似即将赶赴宴会一般。

容嘉上转头牵起了冯世真的手,拉着她一起上了车。

冯世真的心在疯狂敲鼓,一个强烈的声音在提醒她不要跟上去。然而身子却像是被控制了一般,乖乖地随着容嘉上而动。

回过神来的时候,人已经坐在了车里。容嘉上近乎霸道地将她拥在怀中,无声地宣誓着占有权。而宽敞车厢对面,是被两名打手夹在中间的孟绪安。#####

一一二

车平稳行驶在午夜漆黑寂静的街上。

孟绪安面带着微笑,姿态放松地靠坐在沙发里。

容嘉上的双目在幽暗的车厢内亮着微光,犹如夜间捕食的兽眼,警惕、冷静,悄无声息地盯着选中的猎物。

两个男人,一个年长,一个年少,一个老奸巨滑,一个机敏强悍。

冲突似乎能一触即发,却又诡异地被压制了下去,仿佛双方都在等待着下一个打破僵局的契机。

孟绪安的目光落在冯世真光着的脖颈上,眉头轻皱了一下,道:“你把我送你的珊瑚项链丢了?”

冯世真下意识摸了一下领口。容嘉上握住了她的手,手指交扣着,说:“不过是一串珊瑚链子,丢了就丢了。本来就老气,也不适合世真这样的年轻女孩。”

一串滑溜溜的、还带着体温的珠串套上了冯世真的手腕。她惊讶地低下头,只见一串似曾相识的南红珠串在自己白皙的手腕上打了个晃。

“还是这个适合你。”容嘉上紧握着冯世真的手,温柔微笑,“世真如清水芙蓉,本就不需要过多雕饰。有些人不懂你的美,非要把你往名媛贵妇打扮,反而弄巧成拙。”

孟绪安噗哧一声讥笑,“说得你好像懂她似的。”

冯世真的心喀地漏跳了一拍,暗道:来了!

孟绪安用他低沉富有磁性的嗓音,和一种充满了恶意的口吻,慢条斯理地说:“你应该好生问一问你怀里的这位佳人,她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

冯世真其实已经早有准备,可是当这一刻来临时,她的身躯仍旧忍不住僵如封冻的岩石。像是等待着早已经预知的命运降落在自己身上,随着敲响的钟声,光环和伪装一寸寸剥落,露出了隐藏许久的不为人知的真面目,去迎接审判。

“容大少怎么不想想,自从冯小姐进了你们容家后,多少不寻常的事情发生了?”孟绪安享受着冯世真越发惨白的脸色,越说越愉悦,“情报是谁偷窃的?出走的小妾是谁放走的?好端端的亲友反目成仇,又是谁挑拨离间的?”

冯世真一动不动地站着,感觉到容嘉上搂着自己的胳膊松了。她没有抬头看容嘉上,却能感觉到男人灼热的视线落在自己脸上。

“孟老板想说什么?”容嘉上悠悠然开了口,嗓音平稳清澈,像是月光照着的湖面,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说她早就知道是我爹让人烧了闻春里?说她本就是为了复仇而接近我?”

混乱的气息在胸腔里翻了一个滚,好似把肺都腾空了。仿佛后心被插进了一把冰做的利刃,那彻骨的凉意和剧痛从胸臆间发散开来,顺着血液,蔓延到周身各处。

他知道!

他知道?

“还有什么?”容嘉上继续说,“她本就是你派来的人。让她制造混乱,偷取情报,再顺便勾引我,哄我叛离家庭,随她出走?孟老板,这些都是陈年旧文了。你要耍噱头,就要说点新的。”

冯世真微微垂着头,面容大半都被掩在强光下的阴影里,惨白得好似大理石。那个长久以来用于伪装自己的盾牌原来是玻璃做的,早就遍布了她看不见的细纹。此刻被人轻轻一击,就碎成了齑粉。

容嘉上早就知道了!

孟绪安的目光从冯世真惨淡的面容移到容嘉上冷峻的脸上,似乎想明白了什么,哧地笑了起来。

“难怪先前你不肯和她走。世真,你都听到了吗?”

冯世真一动不动。

容嘉上的手却依旧温柔地摩挲着冯世真冰凉的手背,说:“孟老板前前后后不知道往我们家送来了多少人才,我们拿得手软,怎么能不回敬一番?我想着你应该也腻了,会换个新玩法。果真,你就把世真送来了。世真可真是一个妙人。我还要谢谢你把她送到我身边呢。”

孟绪安阴笑道:“那么你知道,冯世真原本是冲着勾引令尊而去的?”

冯世真惊怒地抬起头,狠狠瞪着孟绪安。她下意识想辩解,可随即又想到,勾引不勾引,她横竖是个探子,又有何区别呢?

孟绪安满脸兴味地看着冯世真的表情又怒转哀,笑得越发快意,“只不过她回来说,当爹的对她没兴趣,做儿子的却上了心。男欢女爱,虚情假意,不知道容大少爷买了她几分账?”

冯世真重新低垂了眼帘,被冷汗打湿了的乌发贴着脸颊,愈发衬得面色惨白如雪。

容嘉上面无表情地注视着她,也一言不发。

“世真,你不说点什么吗?”孟绪安笑眯眯地问。

“七爷把能说的都说了,我还能说什么?”冯世真嗓音沙哑,像是哑了许久的人第一次开口,“我背叛了七爷,您拖我下水,我没什么可抱怨的。至于……”

她把脸侧了过去,望着容嘉上硬朗冷峻的侧面。容嘉上微微侧头,双眼好似春天突然离去的大地,柔情的光芒熄灭,温暖的爱意也已冻结。他看着她,带着理智的审视和漠然的疏离,还有着钝痛的怨恨。

冯世真猛然明白过来。

原来他们两人都在过去的日子里,出于不同的目的,却是共同构建起了一个为了笼络住对方而存在的镜花水月的幻境。

似幻似真,光怪陆离,流光璀璨夺目,就看能迷住谁的眼,糊住哪个人的心。

事到如今,所有幻象烟消云散,到底谁输谁赢?

冯世真嘴唇翕动着,看着容嘉上冰冷的双眼,说:“至于我和容大少的事,是我们的事。不劳七爷费心了。”

她把目光转回孟绪安脸上,尖锐地剜了他一眼。

孟绪安好整以暇地笑着,笑声低沉而富有磁性,却充满了讽刺,听着尤为刺耳。

“很好……”他说,“希望你不会后悔。”

容嘉上的眉心倏然轻轻一皱。

冯世真看到了孟绪安扭动的手腕,惊呼:“抓住他——”

窗外突然亮起刺目的灯光,马达咆哮声袭来,轰然一声巨响,车身被撞得狠狠一震,险些翻过去。窗玻璃全部在那一瞬崩裂开来,车发出了刺耳的刹车上,在马路上失控地打转,继而砰地一声撞在了电线杆子上。

容嘉上在撞击发生之前已先一步飞扑到冯世真身上,将她压在沙发里,替她挡住了大部分撞击和玻璃碎屑。剧烈的冲击让车里的人都无法自控地飞起。容嘉上死死抱住冯世真,右肩狠狠撞在车门上,传来一阵剧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