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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光之城(176)

咚咚,咚咚……

“背面肯定是空的。”孟绪安笃定道,转头望向冯世真,“准备好了?”

冯世真面无表情地点头:“砸!”

拆墙用的大锤轰地一声砸在墙上,砖块松落,灰尘扬起。

旁人纷纷后退,冯世真拿帕子捂着口鼻,却没有退让半步。

轰隆声中,砖块纷纷落下,墙壁露出一个大口子来。砸墙的人看到了里面的东西,停了下来。

孟绪安拿手电筒照了过去。墙里,一具干尸黑黄的头颅正对着外面,双眼黑洞深陷,却又诡异地望着外面的人,尤其正望着正对着它的冯世真。

一片抽气和低呼声中,冯世真镇定得难以想象。孟绪安以为她会被吓着,至少会有所动作。但是她只是安静地看着他们继续拆墙,一言不发,连眼珠都没动过,就像一尊雕像。孟绪安下意识地想拥住她,至少把手放在她肩上。可他随即清醒了过来,为自己那一瞬的冲动摇头苦笑。

墙被拆得差不多,被封在里面的尸骸被人小心翼翼地搬了出来,放在铺着白布的地上。尸体已干得只剩一层薄薄的皮肤包裹着骨架,身上衣料褴褛,脖子上还缠着一截绳子。

属下拿着剪刀,把尸体左腿的裤子剪开。

干枯的小腿骨上,有一处明显的骨结。那是腿折断后没有接好留下来的痕迹。

那属下又在尸身上搜了一遍,从上衣的内袋里掏出一个灰扑扑的小包,递给孟绪安。

孟绪安带着手套,小心地把包拉开,一个发黑的小银锁滑落在他掌心。#####

一四七

“是个‘立’字。”孟绪安就着手电筒看了看,把金锁递给冯世真,“不是你的,应该是你弟弟的。”

真容嘉上还没来得及把这长命锁给新出生的儿子,就已遇害。

冯世真接过小银锁,紧紧握在掌心里,沉默了片刻,突然转头就朝外面冲。

她一直跑出了小院,站在路边,淋着雨,弯腰大口喘气。

孟绪安拦下了想要追过去的杨秀林,自己也顶着雨走过去,站在冯世真身边。

冯世真喘得沙哑,像是在极力抑制着想要哭号的冲动。她浑身颤抖,直起身走了两步,又受不住胸口疼痛般地再度弯下腰。

孟绪安怜悯地望着她,给予了她恰到好处的沉默的陪伴。

“十六年。”冯世真哑声道,“从我们家搬到闻春里,到我去金陵读大学,我在这里住了十六年。而我一直不知道,他竟然离我这么近!我……”

她痛苦地蹲了下来,泪水混着雨水糊满了一脸。

“我从懂事起就恨他。我一直以为他在某个地方苟且偷生地活着。这么多年,却从来没想过他原来一直都在我身边!”冯世真紧紧抱着肩,沙哑地喘息,“他本来是要回家的!他把给弟弟的长命锁都买好了,他是要回家的!”

孟绪安俯身把她拉起来,把她摁进了怀中,凌乱的雨丝被风一波波卷向他们。

“我知道。”孟绪安拍着冯世真的背,动作有些笨拙,完全没有他昔日里哄红颜知己的机灵劲儿,“你现在找到他了,世真。他不会怪你的。”

凄厉的嚎叫响彻寂静的夜空,惊醒了本已安歇的容府。

容嘉上翻身下床,披上一件大衣,匆匆朝外走。

听差跟在他身后,抹着冷汗道:“老爷做了噩梦,似乎被吓着了,一直在叫。”

“上次辛普森医生留下来的镇定剂呢?”容嘉上说,“取来,我给老爷注射。”

听差飞快地跑走了。

“大哥?”容芳林和容芳桦睡眼惺忪地站在门口,一脸惊慌,“爹出事了?”

“没事。”容嘉上说,“我会处理的。你们去睡吧。芳桦明天不是还要去试婚纱的吗?”

容芳桦咬着唇道:“大哥,你同我说实话。爹现在这个状态,我这个时候结婚合适吗?”

“有什么不合适的?”容嘉上摸了摸她的头,“你放心,我会让爹好端端地出席你的婚礼的。去睡吧。”

容芳林得了兄长示意,把妹妹拉回了房。

容嘉上转过头,沉下了一张脸,健步如飞地来到了西堂。

“滚开!”容定坤还在床上嚎叫着,“你不要过来!不是我的错!是你逼我的!”

容嘉上让听差摁住了父亲,取了针剂,熟练地注射进了容定坤的静脉里。

“嘉上,他来了!”容定坤一把扣住儿子的手,眼珠子几乎脱眶一般瞪着他,“他来了。他要毁了咱们!你要守住容家!你要杀了他!”

“我们家姓不姓容还两说呢。”容嘉上冷嘲着,把针管一推到底。

片刻后,容定坤终于不再挣扎。

“谁干的……我明明……把他封住了……”

容嘉上眉头深锁地丢开了针管。屋内暖气十足,但是他却感觉到一股阴寒自背后袭来,像是门窗没有关好一般。

窗外的雨转小,风却越发大了。树枝被风吹得狂舞,好似从炼狱里逃脱出来的鬼魅,正在额手欢庆狂笑一般。

容嘉上自嘲地摇了摇头,拢着大衣,转身离去。

回到卧室的时候,桌上的闹钟时间正指着三点一刻,是一日中夜色最黑暗的时刻。

容嘉上用热水浸透毛巾,覆在冰冷的脸上,长长吁了一口气。

夜色粘稠浓郁,把他包裹着,一点点拖进黑暗的深渊。曾有过的那些明媚美好的过去,正被一点点冲散,像隔世的记忆,或者是捉不住的流光。

对面曾有一扇亮着灯的窗,窗下有一位侧影轮廓秀丽的女子。在吹着风的窗前,她闭着眼,独自踩着舞步,洁白的面容像月下的花。

耳畔回荡着一律悠扬的旋律,似乎是他们跳的第一支舞曲。

年轻的女子周身笼罩着一层光,那光紧紧追随着她的动作,像一缕风,灵动地流转。

容嘉上还记得她的手搭在肩上的重量,记得她鬓角的发丝拂在脸颊的触感,记得她身上清爽的花露水的芬芳。

女子光洁白净的脸颊在灯光的照射下带着珍珠般的光泽,碎发被汗水打湿,贴在她修长的脖颈上。

她温润地笑着,目光脉脉,如盈盈秋水,有星光在她眸中闪烁……

“大少爷!”

砰砰敲门声击碎了梦。容嘉上睁开眼。窗外的天是灰扑扑的深蓝色,时钟指向六点一刻。

“大少爷,出事了。”属下在门外低声说,“是闻春里……”

容嘉上瞬间清醒过来,翻身起床。

容家今年注定了要成为上海各大小报纸的宠儿。

容家新修的高档“吉宅”闻春里的房子才卖了一半,就有匿名人士挨个地给报社打电话,说闻春里唯一一栋没有翻新过的老楼是百年凶宅,藏着死尸。

寒冬腊月的大半夜,还是有那么两个不怕吃苦的小记者从被窝里爬了起来,偷偷翻墙进去查看。推开了已经被撬松了的大铁门,他们没有费多大力气就在西角一面被砸开的墙里看到了一具干尸。

两个记者拍了照后连夜赶回报社冲洗,赶在报纸下印厂之前做个头条。第二日报纸上市的时候,闻春里那个被敲晕了的门卫才刚一身酒气地醒过来,被上司一通大骂,让他卷包袱走人。

门卫前脚走,报纸后脚送到。紧跟着来的,还有一大批兴致冲冲的记者。他们轻易地突破了里弄口毫无防备的大门,冲进了那栋老楼,把老楼从上到下拍了个彻底。等到巡捕房过来赶人的时候,那无名尸骨都已经被人从墙里取了出来,摆在了地上。

“来了!容嘉上来了!”

比起一副干枯的尸骨,容家年轻俊朗的大少爷自然要赏心悦目许多。记者们如苍蝇一般嗡地飞起,冲出了老楼,将容家的轿车团团围住。

容嘉上面色沉静地走下车,黑色大衣在劲风中翻飞如鸦翅。他身材高挑挺拔,面孔英俊而削瘦,此刻沉稳内敛的模样有着说不出的魅力。记者们一边叽叽喳喳地提问,一边对准了他轮廓分明的脸使劲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