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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光之城(177)

“容少,请问里面一共有几具尸体?”

“你知道他们都是什么人吗?”

“整个闻春里都是你们重新修建的,尸体也是你们埋下的?”

“容少,你知道凶手是谁吗?”

容嘉上被保镖簇拥着,施施然转过身,目光对准了一名年轻的女记者。他嘴角微微一弯,那女记者的脸颊就有些发红。

“容少。”女记者气息不稳地问,“请问你对这个事有什么看法?”

容嘉上不疾不徐道:“容家是去年才买的这块地,而这楼看样子少说有二三十年的历史。这人肯定不是我们容家砌进墙里的。至于这人是谁,我们更是不得而知。容家只是不凑巧买了这栋房子而已。不过我们容家一贯遵纪守法,支持和配合巡捕房的工作。希望他们能早日查明真相,让逝者安息。”

说完,十分优雅地朝女记者略一点头,转身进了老楼的铁门。

门里面的小天井的地上,摆着盖着白布尸体。属下把布拉起一角,容嘉上低头,就着手电筒的光,看到了一个干枯的头骨。

“容少,认识吗?”巡捕房的探长问。

“这怎么认得出来?”容嘉上冷笑,“况且,听说巡捕房的人来之前,记者们就已经把尸首弄出来了。谁说得清是真有藏尸,还是有人故意栽赃陷害?”

“还有一件奇怪事。我们在这尸骨嘴里发现了一张纸条。”探长打开手里的白帕子,里面是一张对折的纸。展开一看,却是一张欠条。

“今日秦水根借容定坤大洋一千圆整,人命十条,二十四年后如数奉还。如有违约,九雷轰顶,业火焚身,妻离子散,倾家荡产!立字:秦水根。光绪三十一年十一月。”

纸是新纸,显然是后人放在尸骨嘴里的。借钱的是秦水根,字迹却是容定坤的笔记。名字上还有一个拇指红印,鲜红似血。

此起彼伏的镁光灯在容嘉上背后闪烁着。他的大半面孔都沉浸在暗处,透着一股难以描绘的阴鸷和狠辣。王探长看了不禁暗自心惊,想这容嘉上年纪轻轻的,却是气势压人,真不愧是军火商家的太子爷。

“王探长,这张字条,可否由在下收着?”容嘉上问,“既然是找家父借的钱,还需要回去问问家父的好。”

王探长刚有犹豫,陈秘书就已借着撑伞遮雨,把一封装着厚厚钞票的信封塞进了王探长的口袋里。

“王探长这么冷的天还出来办案,真是辛苦了。这是咱们大少爷的一点心意,请诸位弟兄下班后喝口热酒。”

王探长捏了捏信封,笑道:“容大少放心。这纸条一看就是新的,想必是有人弄的恶作剧,不是什么正经证据。您尽管拿走就是。”

容嘉上看着巡捕房的人把尸骨裹着抬上了车,眉头紧锁。

“大少爷放心,都打点好了。”陈秘书道。

“不。”容嘉上转身而去,“这只是个开始。”

西堂里的容定坤睡前抽了大烟,正在被褥里昏昏沉沉地睡着。梦中一盆冷水当头浇下,刺激得他猛地醒了过来,才发现有个人拿着一张冰凉的帕子正在给自己擦脸。

“爹做噩梦了?”容嘉上一副十全孝子的模样,细心地给容定坤擦汗。

容定坤如今最不待见这个长子,张口就不禁气急败坏地骂:“怎么又是你?老子身体还健全的时候,都不见你这样天天在我跟前尽孝。你到底要怎么样?”

容嘉上冷笑着丢开帕子,抬起手,摊开那张借条,拿给容定坤看。

“爹,你还记得借出过这笔钱吗?”

容定坤有老花眼,眯着眼睛拉开一段距离,看了半晌,困惑的面色一点点僵住,未合拢的嘴细细地颤抖起来,两眼惊恐。

仿佛那不是一张纸条,而是一只恶鬼,正从缝隙里从地狱中爬出来,浑身流淌着剧毒的脓液,亮出血腥的獠牙,一步步朝他走来。

“这东西你从哪里弄来的?”容定坤的嗓音凄厉得几乎有些变声。

容嘉上眉头紧紧拧成一团,抖了抖纸条,沉声道:“您只管回答我。这笔帐是你当年放的吗?”

“这是谁弄的?”容定坤答非所问,激动咆哮,“是谁?”

容嘉上不答,收了纸条,镇定地问:“还有一个事要问您,您当初为什么执意要购买闻春里?”

容定坤好似触电一般浑身猛地哆嗦,“闻春里……果真……闻春里出了什么事?”

“确实出了点事。”容嘉上说,“爹,整个闻春里都翻修了,为什么独独留了一栋老楼没有动?”#####

一四八

“那老楼怎么了?”容定坤惊恐紧张地瞪着儿子,“你叫赵华安来见我!快!”

“这半夜的,有什么事,我来处理就好,何必劳烦赵叔?”容嘉上不动声色,手指哗哗翻弄着纸条,“这秦水根不是爹早先的名字吗?他怎么不仅欠了我们家钱,还欠了人命?一千块放在二十多年前,可是一笔巨款了。爹也真是大方。”

“这纸条到底怎么来的?”容定坤先按捺不住,拍着床板喝问。

“你担心什么?”容嘉上问,“那楼里藏了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吗?”

容定坤急得双目发红,哑声低吼道:“不准让任何人进那栋楼,知道吗?不准动那楼的一片瓦!那楼可是我们容家的命脉!楼动土之日,就是容家衰败开始之时。”

容嘉上眉毛惊讶地挑起,嘴角意味深长的讥笑,道:“那恐怕已经迟了。”

容定坤惊骇地看着儿子:“你说什么迟了?”

容嘉上平静地说:“昨夜有人闯了那个老楼,敲开了墙,在里面发现了一具尸首。尸首上,还有这张纸条。明天这个时候,大概全上海的报纸都会刊登我们容家出售的‘吉宅’里有死尸的新闻。爹,你说那老楼是我们容家的命脉。我年纪轻读书少,实是不知道命脉里应该埋着死人的。”

容定坤浑身如通电一般颤栗起来,胳膊支撑不住身躯,跌回了被褥里。

“不……”他脸色苍白如死人一般,冷汗霎时遍布了整张脸,满眼都是绝望,“怎么会?我明明……”

“纸条我已经截下来了。但是死尸的消息却是瞒不住。这事明天必然会见报。”容嘉上俯视着父亲,“爹,你还有什么话要对我说的?比如,秦水根到底是谁?欠的人命又是怎么一回事?”

容定坤死死咬着牙,脸颊抽搐着,别开了视线。

“我不知道。”

他知道!

父子之间是有感应的。容嘉上不仅知道父亲知道一切真相,他甚至也能推测出一个大概的谜底。而这个谜底太过骇人,让容嘉上都一时不敢面对。

他知道容家是繁荣是建立在皑皑白骨之上。如今这白骨再也埋不住,要逐一出土,曝光在阳光之下了。

“爹。”容嘉上冷漠讥嘲,“如果我们家还有什么不方便见人的秘密,还请您老人家提前告诉我。不要等着外面都传得满城风雨了,我还蒙在鼓里。到时候就算我想给您收拾烂摊子,怕都无处可下手了。”

容定坤拿被子紧紧裹着身子,缩在床脚,背过身不去理儿子。

容嘉上怨忿地望了他一眼,踏着沉重的脚步而去。

次日清晨,天色还是浑浊的灰蓝,一捆捆用粗重的黑体印着《闻春里惊现藏尸,吉宅摇身变凶宅》的报纸,字灯火通明的报社印厂里运了出来,分发到各个报童手中,再由报童运送到了满城每个角落。

容太太自好梦中被异样的嘈杂声吵醒,起床撩起窗帘望出去,就见远远的铁门外,拥挤着一群手持照相机的记者。她惊讶地出门问管事。管事一脸尴尬地把报纸奉了上来。容太太看了报纸,气不打一处来。

“赶紧把前后门都关牢了,这几天除了采买的人,其他的一律不准进出!”

管事忙道:“大少爷昨夜已经吩咐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