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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光之城(190)

桥本诗织被晾在了一边,尴尬之情难以言喻。恰好孟绪安回转了来,对容嘉上道:“巡捕房的人一会儿就要到了。容公子若是不想被询问,不如早些回家休息?”

容嘉上知道孟绪安已经猜出来这次爆炸是冲着自己来的。但是这种家族内部争权夺利的厮杀危害了无辜路人,是社会相当忌讳抵触的。容嘉上虽然是受害者,却也不得不再次替家里那些不省事的叔伯们收拾烂摊子,吃个闷亏将此事瞒下来。那此事他假装不知情溜走是最好的。

“今日受伤的人的医药费,全都应当由容家来出的。”容嘉上说。

“那我就不同容公子抢功了。”孟绪安笑道,又朝沉默站在一边的阿文多看了两眼,“就是最近世道不太平,容公子出门还请多加小心。我看你这个保镖身手不错,今日多亏了他反应及时。”

两个男人神色严肃冷峻地低声交流着。桥本诗织的眼珠在两人身上转来转去,好似花中蝴蝶一样忙碌。

看容嘉上这态度,肯定是拒绝了父亲的联姻的提议。桥本诗织发觉自己并没想象中那么失望了。上帝关上了一扇窗,却又给她开了一扇门。孟绪安,美国华裔银行家,天之骄子,真正的诗礼世家的当家人,这出身可比倒卖鸦片出身的容家高贵到月亮上去了。

况且孟绪安年长而成熟稳重,俊朗高大,知情识趣,对她又温柔又有耐心。桥本诗织知道孟绪安红颜知己不少,可他这样优秀的男人风流是正常的。也许正是见多了妩媚妖娆的交际花和大明星们,反而会更喜欢自己这种清雅秀颀、婉约书香的女孩子呢?

天下男人这么多,满上海小开也不少,何必吊死在容嘉上一棵树上。桥本诗织心里有了盘算,等桥本三郎出来了,她挽着孟绪安,娇滴滴地对父亲道:“父亲,这位孟先生刚才救了我呢。”

容嘉上对桥本诗织这语气再熟悉不过,一听就知道她在打什么主意。他望了一眼似乎一无所知的孟绪安,和一眼都不多看他的桥本诗织,在巡捕房警车由远及近的警笛声中,钻进了来接他的车里。他们从还在燃烧的车架子旁边驶过,迅速消失在了街道尽头。

容家女眷们都已经入睡,要直到明日早上才会从报纸上看到容嘉上遇刺的消息。容嘉上回房洗澡,微烫的水淋在手腕擦伤的地方,带来阵阵刺痛,提醒着他刚才同死亡擦肩的一幕。

背叛他的司机要调查,殉职的保镖家属要抚恤。吃了这么大的亏,又要如何报复那些个对他下手的元老,如何权衡各方势力……

容嘉上隐隐头疼,满脑子思绪杂乱,直到房中电话铃声突兀响起。

已是凌晨一点,这个时候来电话,必然不会是什么好事。

容嘉上围了一条浴巾,擦着湿漉漉的头发,一脸暴躁地接起了电话:“又有什么事?”

“……”冯世真轻柔如夜风般的声音夹杂着电流杂音传来,“是我。”

一时间,如月出云一般,容嘉上满腔郁愤一扫而空,只余纯粹的心弦颤动。

“我听孟绪安说了。你没事吧?”冯世真轻声问着。

容嘉上在沙发里坐下,话筒贴着脸颊,“没事,保镖反应很快。等等!你难道现在住在孟绪安家里?”

冯世真笑了笑,说:“我在你们家门外。”

容嘉上唰地坐直,愣了一秒,难以置信,紧接着把话筒一丢,跳起来手忙脚乱地穿衣服。

冯世真站在容府门外第二个路灯下,送她来的车停在远远的路口。

这是一个春寒料峭的夜晚,却有别于冬日的死气沉沉,而在风里多了许多新鲜湿润的气息。冯世真静静地靠墙站着,仿佛能听到枝叶正在树干里酝酿着,准备再等一场春雨就冒出枝头;听到鸟儿在巢中安睡,等着明日第一缕晨光破晓之际一展歌喉。她还听到身后的宅子里,有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正朝她奔来。

冯世真等着那脚步声近了,才自阴影里走出来。下一瞬,就被人用力拥入了怀中。

这一幕真像她在北平时和容嘉上在雪地里相拥的那一刻。只是没有了满地积雪,唯有路灯依旧。

容嘉上捧着她的脸,不住亲吻她的唇,“这么晚怎么跑来了?你的脸都冻僵了,要和我进去吗?”

冯世真摇头,“我不放心,就是想过来看看你。”

“我没事。”容嘉上摊手,“你看,四肢俱全,脑袋也在肩膀上,也没傻。就算傻了,也认得出你。”

冯世真促狭道:“那我得出张卷子考考你才能确定。”

“随便你怎么考。”容嘉上搂住她,吻着她冰凉的脸颊,“真不和我进去?她们都睡了,不会知道的。”

“不。”冯世真认真地摇头,“你爹还在里面。我不想靠近他所在的地方。”

容嘉上苦笑,抱紧了她,“罢了,只要能见到你就好。”

“你要注意安全。”冯世真低声说,“我们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我们的未来。如果连命都没有了,又有何未来可谈?”

“我知道的。”容嘉上说,“再坚持一下。一切就快结束了。世真,我真想你……”

冯世真抬头吻住他。容嘉上抱紧了她,将人摁在阴影里,辗转着深吻,贪婪地索取着,努力想从对方身上吸取一点安宁和勇气。

“大少爷。”一个男声极不合时宜地响起,打断了缱绻温情,“外面不安全。您最好还是进屋去。”

“滚!”容嘉上暴躁地扭头骂。

“我该回去了。”冯世真气喘吁吁地推开了容嘉上,朝那个站在不远处的高瘦青年望了一眼,“你才遇刺,你这保镖也是尽忠职守罢了。”

容嘉上长叹一声,无奈地松开了手。

冯世真走出了阴影,朝阿文点了点头,忽而顿住,又仔细地看了他两眼,“他……”

“和我有点像。我知道。”容嘉上说,“是赵华安送给我的保镖,据说枪法极好。”

冯世真听了,越发觉得这人有些古怪,朝阿文扯了一个冷淡的笑。阿文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我走了。”冯世真转身不舍地摸了摸容嘉上的脸,“好好休息。”

“好。”容嘉上和她额头相抵,舍不得放手,“你也要照顾好自己。”

冯世真笑着推开他,后退了两步,忽然把帽子摘了下来,朝他晃了晃一头精致的短卷发。

“如何?”

容嘉上惊艳地睁大了眼,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冯世真却是嫣然一笑,脚步轻盈转身快步走远,上车而去。#####

一五七

次日一早,全城的报纸果然都在报道容家遇刺的事。报纸为了博眼球,不惜把添油加醋,将整个事件写得惊险无比。又因为容嘉上不接受采访,又不露面,很多报纸都信誓旦旦地宣称他受了重伤,甚至已经不治。

容家电话铃从早到晚响个不停,总有相干或者不相干的亲友致电来打听问候。容太太烦不胜烦,干脆命人拔了电话线,这才消停了。

还有不少社会知名人士在报纸上对凶手口诛笔伐,指责其在闹市区引爆炸弹,危及路人,实在是丧心病狂,伤天害理。可是巡捕房贯是无能的,忙了一通也没有抓到凶手。倒是容嘉上吃了这么大的亏,也没见去报复谁,又被讥笑了一番无能怯懦。

桥本诗织看着报纸,坚定地将容嘉上抛在了脑后,对着镜子扑粉描眉,准备去赴孟绪安的约会。做孟家未来的女主人已成了她的新目标。

容家接连出事,尤其是四少爷夭折后,让容芳桦和伍云弛不得不把婚礼从三月推迟到了四月下旬。伍家人其实已是很是不想和容家结亲的,可是婚事既然已定下了,伍云弛自己又坚持要娶容芳桦,伍家长辈也无可奈何。容嘉上担心妹子这样嫁过去会受婆母妯娌的挤兑,还做主给了她一栋位于南京紫金山的小别墅添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