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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光之城(35)

冯世真朝东厢望了一眼,捧着花回了屋,把花挂在了窗帘上。

对面的窗户开着,窗纱轻轻飘动,背后任影绰绰。

到了第二日,门外的花换成了茶花,也依旧带着露水。冯世真洗了一个墨水瓶,把茶花养在窗台上。

李妈告诉冯世真,容嘉上这几日都安生呆在书房,看书做功课,容定坤对他十分满意,夸了他好几次。昨日杜家的人来吃饭,杜家老爷考了容嘉上几个问题,他都答上来了,杜老爷一高兴,送了容嘉上一块瑞士手表。

夜里,冯世真坐在书桌前看书,抬头就能望见对面那扇亮着灯的窗户。

窗帘没拉上,人影清晰。容嘉上赤着肩背,正在举哑铃。汗水打湿了他的肌肤,被灯光照得发亮,犹如涂抹了一层油脂。他的身躯削瘦而健美,肌肉轮廓清晰,坚实得好似大理石雕刻出来的一般。

洗完了澡,容嘉上又会在窗前坐下,开始看书做题。遇到难题,他就皱着浓眉挠头,苦恼的样子让冯世真望着忍不住想笑。

她很想去敲响容嘉上的房门,问:“需不需要我帮你指点一下?”

但是她忍住了。

现在还不是时候。她年长,又是师长,她的架子必须端足了。她要引得鱼儿主动来咬钩,不能把钩送到鱼嘴边。

更何况,只有这样,她才能有把握控制住自己。

两扇亮着灯的窗,一扇在大楼这头,一扇在大楼另一端。冯世真隔着黑夜,安静地欣赏着那种青春热烈的美。

不会再远,也不会再近。冯世真觉得这样其实也很安全。

到了第三天,冯世真的病好了,下楼上课。

容嘉上夹着书本,靠在书房门外的墙上,盯着壁钟的指针,耳朵里听着书房里那女人的轻言细语。

半晌后,容家姐妹下课出来,容嘉上木着脸走了进去。

冯世真正在写着什么,头也不抬,道:“之前给你布置的题做完了吗?你先自己对一下答案。”

“对过了。”容嘉上盯着她,“有一个地方还是不怎么懂。”

“哪里?”冯世真终于抬起头,平静地看向容嘉上,“拿来我看看吧。”

容嘉上把作业本推了过去。冯世真看了看,在本子上写了起来,一边把每一个步骤都解释给容嘉上听。

容嘉上的目光从冯世真弧度优美的鼻梁,落到红润的嘴唇,又落到她秀气的手上,心不在焉,又习惯性地转起了笔。

冯世真眉头轻皱了一下,停了下来:“要是没兴趣听,我就不讲了。”

铅笔叭嗒落在桌子上。容嘉上讪讪地抓起笔,努力把注意力集中在课本上。

冯世真又继续讲课。

容嘉上突然打断了她,问:“你还生我的气吗?”

冯世真语塞,终于把视线落在了青年英俊的面孔上。也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容嘉上看上去显得有些委屈和不满。可他有什么委屈的?被讥讽羞辱的人可是她呢。

容嘉上又问:“收到我的花了么?”

冯世真这下觉得脸有点发烫了,低声说:“收到了,谢谢。可你要是道歉,也应该加张卡片的。”

“我想过的。”容嘉上说,“后来怕被老妈子捡到,给你招是非,又觉得既然是道歉,应该当面亲口说才有诚意。”

冯世真这下是真的没了脾气。她面对着容嘉上仿佛大狗一般带着忧郁的双眼,心软得都要化了。

“对不起。是我出言不逊。”容嘉上轻声说,“可我并没有半点羞辱你的意思。冯先生你……你和他们都是不同的。”

“哦……”冯世真说,“我原谅你。这事就让它过去吧,咱们以后都别提。”

“好。”容嘉上注视着冯世真,微微一笑,“继续上课吧。”

冯世真低下头,提起了笔,用了点毅力控制住了心跳,才重新开始书写起来。

十月十四日,天色阴翳,空中漂着细细的雨丝。

院中大部分的桂花都逐渐谢去,唯独八角亭边的那住老桂树如冯世真所料,全面盛放。暗香飘在风雨之中,给这沉闷单调的午后增添了一丝旖旎的气氛。

“你做好准备了吗?”冯世真和孙少清站在八角亭中,并肩望着外面初露萧索的秋景,“离开了这里,外面迎接你的,很有可能是狂风骤雨。”

“我准备好了。”孙少清目光坚毅,“不自由,毋宁死!”

“不要死。”冯世真握着她的手,柔声地说,“要活下去,少清。只有活下去,才会有希望,有转机。”

孙少清两眼含泪,搂着冯世真的胳膊,把头靠在她的肩上,依依不舍。

“世真姐姐,你为我冒这么大的风险,我走后,怕容家人会为难你。”

冯世真说:“他们没有证据,不能拿我如何。你不要担心我。记住,一旦走出那个门,就不要回头。不回头,才能真的逃得脱!”

孙少清目光坚毅,用力地点了点头。

容嘉上正对着穿衣镜系领带。似乎冥冥之中感应到了什么,侧头朝楼下望了一眼,随即轻轻嗤笑了一声。

伍云驰正在他的房里摆弄着一根双截棍玩,见状也好奇地望了一眼,顿时惊奇大笑起来。

“这不就是你那个女教师?这唱的是一出《怜香伴》吗?”伍云驰又随即恍然大悟,“话说,你现在和她是个什么情况?到手了吗?”

容嘉上丢一记白眼过去:“你脑子里就想不到别的?”

“自打这女先生来了你们家,你就没有正常过两天。”伍云驰嗤笑,“看样子你是已经把重庆的那位彻底放下了?你们后来有联系过吗?”

容嘉上淡漠道:“去过电报,才知道她在我走后不久也搬走了。她都没有联系我,显然也想断个干净的。”

“你们俩也挺遗憾的。”伍云弛叹道,“她那样的容貌才情,要是出身好些,你们或许就能成了。到底是青梅竹马的情分。”

容嘉上沉默着没接话。

“那这个冯小姐呢?”伍云弛又来了兴致,“你真对她没兴趣,怎么会肯让她知道你的真本事?”

“我这不跟着她在补课么。”容嘉上啼笑皆非,“同自己的家庭教师胡搞在一起,还怕我后娘找不到借口挑我的错?”

“你就是顾虑太多了。我要是你,管他三七二十一,有兴趣了,先弄到手再说。”伍云驰搂过容嘉上的肩膀,“玩玩罢了,我们这样的人,有什么玩不起的?人生在世,就是图个开心。”

“没兴趣。”容嘉上挥开了伍云弛的手,“况且,就算我玩得起,她也玩不起,那又何必招惹?我可不是我爹,看到个顺眼的都想要过来。”

伍云驰摇头笑:“你替那些女人操什么心?她们也不过是冲着咱们风流多金来的,自然知道有风险。”

“但是冯世真不是那样的女人。”容嘉上说。

“哟,都称呼名字了。”伍云驰凑过去盯住他,“还真有点意思呢。”

“滚你的。”容嘉上拣了颗枣子丢伍云驰,“不说去你相好那里跳舞的吗?走吧!”

两人说笑着出了门。容嘉上打发了司机,自己开车。出了容府大门,还同刚回家的容定坤的车错肩而过。

容嘉上透过车窗往了一眼,只见父亲一脸凝重,神色疲惫地坐在后座里,若有所思,并没有看到儿子的车。容嘉上也懒得打招呼,一脚油门跑走了。#####

三十一

华灯初上,霞飞路上的霓虹灯在细雨中分外绚烂夺目。街上车水马龙,衣衫楚楚的男女脚步匆匆,欢快的乐曲声从跳舞厅的窗里飘出,回荡在大街上。

伍云驰新近认识一个崭露头角的小歌星,两人正打得火热。

小歌星被个南洋老板包了,在霞飞路上一栋新式电梯大楼里盘了一套极宽敞的公寓。老板回南洋的时候,小歌星就在公寓里办跳舞会。

舞会上什么人都有,富家的公子哥儿,洋行的买办,当红的戏子,各路文艺名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