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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光之城(89)

“他放火烧了那么大一片地,害死了那么多人……”

“这算什么?”二姨太太尖锐道,“容定坤从一个小跑商空手起家,手里的血案能少吗?他身边有一把德国产的左轮手枪,平时不用,每到要处理重要的对手,才会拿出来。结拜的好兄弟,背叛他的女人……他为了利益,没有什么事做不出来!”

冯世勋的手紧握成拳,放在膝盖上,细微地颤抖着。

“这事,我妹子知道吗?”

“不大清楚。”二姨太太想起冯世真总是轻描淡写之中化解风波的本事,也有些忐忑。她觉得冯世勋的这个妹妹,比做哥哥的看着要深沉难测得多。

“容定坤不大喜欢她。冯小姐也很识趣,平时总是避着他。”二姨太太想着既然说了,不妨倒个彻底,就此换取冯世勋的信任和亲近也不错,于是她咬牙加了一句,“就是大少爷似乎很喜欢冯小姐,以前追求过,被她拒绝了。”

冯世勋被这一个又一个的“惊喜”砸得好似巨浪压顶,气得都笑起来了。

二姨太太忙说:“大少爷被老爷教训过后,就规矩多了,对冯小姐一直客客气气的了。”

冯世勋笑了半晌,闭上了眼:“想不到……还有什么事,是我不知道的?”

二姨太太满怀怜爱地凝视着他俊朗而悲愤的面容,想了想,说:“有些事,你还是不知道的比较好。不过有一条,倒是不妨告诉你。”

“什么?”

二姨太太讥笑道:“容定坤他,根本就不姓容。他的名字,出身,全都是假的!”

第九章·

容小少爷的烧到了早上才褪去。二姨太太守了一夜,抱着孩子筋疲力尽地回了家。

家里正在用早饭,若不是看到她从外面回来,容定坤都还不知道小妾带着孩子上医院了。

女人已经厌烦了,但是儿子总是自己的。容定坤还是好言安慰了二姨太太几句,抱着小儿子哄了一阵。

二姨太太才同年轻英俊的大夫谈了一晚上的心,如今面对着容定坤那张衰老而虚伪的脸,哪怕对方温言细语,她也没了往日的感激和心动。

今日是中西女校下学年入学考试的日子,容芳林和容芳桦要奔赴考场,姊妹俩都一副要上阵杀敌的严肃模样。冯世真也因为这个原因,被特别请下来和东家一起用早餐。

唐大少昨日在冯世真和桥本诗织那里碰了无数个钉子,现在见了她,都还隐隐觉得脑门有点疼,扫兴地埋头看报纸。

“咦?”唐大少忽然道,“嘉上,你们家重金寻遗失的古董,居然还出一万大洋?”

“什么古董这么值钱?”三舅太太惊问。

“战国金麒麟?”唐大少念着报纸。

冯世真夹着生煎的筷子一颤,包子咕噜掉进了粥碗里。

“什么金麒麟那么值钱哟?”三舅太太道,“这种新闻一旦上了报纸,不知道多少人拿着假东西来糊弄呢。嘉上,这事你爹知道吗?”

容嘉上慢条斯理地翻着一份英文报纸,说:“这事就是爹的主意。那是家里早年丢了的东西,现在爹想把它找回来罢了。”

“拿一万块做什么不好,找什么古董?”唐大少想求容定坤掏钱给他买辆车,容定坤三言两语含混过去了,他这下看到容家肯掏一万块寻个千年金疙瘩,很是有些不舒服。

容嘉上浅笑道:“古董若是不值钱,玩家收藏来做什么?再说这东西对我爹来说有特殊意义。只要他愿意,别说一万,就是十万也掏得起。”

三舅太太也借机讽刺唐大少:“这是你姑爹家的钱,当然随便人家怎么花。”

唐大少朝继母翻了一个白眼,不再说话。倒是容太太听到了金麒麟的事,一边喝稀饭一边冷笑,满脸不屑。

容芳桦紧张地打起了嗝。冯世真急忙回头过去安抚她:“放轻松点。你平时卷子都做得好好的,只要正常发挥,肯定能考个好成绩的。”

唐舅老爷很是不屑地哼了一声,对自家的几个女孩儿说:“瞧着没?成天和我说要去学校念书,你看看你们两个表姐妹念书多苦?还不如早些嫁人!”

容家姐妹气得啼笑皆非。

容嘉上擦了一下嘴,起身对两个妹妹道:“走吧,我送你们去考场。”

中西女塾位于忆定盘路,因是在公共租界里,沿途全是各式各样的花园洋楼。车从愚园路开过来,满眼都是精美华丽景色,好似童话里的世界。

中西女塾就在路北段的经家花园里,老远就能望见那个标志性的八角水塔。庭院里植被茂密,又因是深秋,银杏的黄叶和枫树的红叶交相映衬,美不胜收。

虽是周末,可因为有考试,校门前依旧车水马龙,热闹非常。容嘉上的车开到路口就进不去了,女孩子们只得下车步行过去。

一路走来,两侧停的都是各式外国豪车。校内草地上,聚集着一群来考试的小姐。女孩子们一个个都长得眉清目秀、青春健康,神态里有着一种锦衣玉食的安逸生活才养得出来的天真烂漫,和骄傲无畏。#####

七十三

容芳林她们碰到了认识的女同学,一群女孩子们结伴领了号码牌,由洋修女领着去考试的教室。冯世真含笑目送容家姐妹远去,才慢悠悠地原路返回。

容嘉上没有进校园,此刻正百无聊赖地靠着车站着抽烟。他高大挺拔,容貌俊美出众,又穿着一身精致而修身的西装,以一副冷漠矜持的态度闲闲地站在路边,引得无数路过女子的目光。

一群女学生笑嘻嘻地你推我我推你,终于推出一个胆子略大的女孩来。那个穿着天主教会学校制服的女孩羞涩地摸着麻花辫,走上前问:“先生是来接妹妹放学的吗?令妹叫什么名字,念哪一班?我们可以帮你去喊人。”

容嘉上朝女孩客气地浅笑了一下,眼角扫到正站在不远处看好戏的冯世真,便朝那边努嘴,道:“我是来接我太太的。”

女孩子们纷纷变了颜色,一脸失望难掩,讪讪地走开了。

冯世真走过来,低声埋怨道:“这样不好。万一有认识的,把话传到杜家,于你不过是风流,我却是洗不清了。”

容嘉上一怔,惭愧道:“对不起,是我轻浮了。一是脱口而出,有欠斟酌。以后不会了,你别生气。”

冯世真笑着摇了摇头。

容嘉上见她神色轻松,松了一口气,问:“考试要考多久?”

冯世真说:“上午要考国文和数学,十一点半才考完。下午还要考英文。”

“那来得及。”容嘉上看了看表,促狭一笑,“上车。”

“去哪儿?”冯世真好奇地问。

容嘉上给她拉开车门:“陪我去鉴宝!”

容嘉上把车开到了花旗银行大门口。一个红头发的洋人大班似乎等待已久,热情地迎出来。

“我就知道你是最守时的人,克里斯!”

“克里斯?”冯世真小声问。

容嘉上不大自在地咳了一声,说:“是我的教名。”

上海新派名流西化得厉害,富家年轻人基本都有个西洋教名,社交的时候用来装个样子。“克里斯”这个名字还是容嘉上回了上海后为了社交方便才起的,平时基本不用。他平日里虽然穿西装,吃西餐,但是骨子里还是中式派头。所以骤然听到有人以西洋名唤他,冯世真觉得有趣极了。

看到冯世真笑,容嘉上不禁道:“笑什么?我知道你们读教会女校的女学生也都有英文名的。你的叫什么?”

冯世真说:“倒也是C字母打头的,叫克莱尔。”

“克莱尔?”容嘉上笑着,“聪慧?倒是贴切。我们俩凑在一起,不是可以叫CC了?”

冯世真脸颊微微一阵发热,直想唾他一句“什么凑一起”。因为洋人走过来了,才把话咽了回去。

这个洋人大班名叫汤普森,同容嘉上十分熟络。他操着一口浓重的美国南方口音,没领容嘉上进银行大楼,而是去了银行对面的茶馆里,进了楼上一间僻静而宽敞的大包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