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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光之城(97)

“爹说的是。”容嘉上欠身,“我不会让您失望的。”

“走吧。”容定坤看了看钟,“今天不是要去你三舅家吃暖宅宴的吗?”

“约的是七点。”容嘉上十分孝顺地拿起大衣,帮父亲穿上,“我一会儿去接了兰馨。”

“对兰馨上多用点心。”容定坤叮嘱,“这么好的亲事,别搞砸了。”

容嘉上去杜公馆接了杜兰馨,先回了容家。容家开了三辆车,浩浩荡荡地朝唐家新宅而去。

容嘉上和杜兰馨在人前一贯给足对方面子,亲亲热热,好似一对鹣鲽情深的爱侣。唯独这次,两人都有点心不在焉。

容嘉上发现杜兰馨从杭州回来后有点变了,有些萎靡不振,眼神里又多了几分少女绵软瑰丽的色彩,少了些世故的风尘。

唐家新请的厨子手艺一般,一顿饭在乏味的社交寒暄里吃完。众人又在书房里坐了一会儿,听女孩子们弹琴唱歌,然后容家人起身告辞。

容嘉上有始有终,开车送杜兰馨回家。

租界的夜总是有着一股舞台剧一般绚丽的歌舞升平。路灯和霓虹灯飞快地从窗外倒退而过,如掠过暗夜的流莺。一间间亮着灯的窗户如嵌在黑幕里的格子,明亮而寂寞,代替星辰妆点了夜空。

两人一路无言,直到杜兰馨冷不丁地开口,说:“我还不想回家。送我去礼查饭店吧。”

容嘉上扫了她一眼,默默调转车头。

杜兰馨侧头看着他,妩媚地笑着:“跟我来吗?我朋友在那边有牌局。我知道你的桥牌打得好,就是深藏不漏。”

“不了。”容嘉上冷淡地拒绝,“我回去还有事。”

“去找那位冯小姐?”杜兰馨轻声讥笑,“其实她离开了容家,你们俩来往反而更方便了呢。”

容嘉上冷淡道:“这不关你的事吧。”

“你是我未婚夫,你有了别的女人,怎么不关我的事?”杜兰馨半开玩笑地把手放在了容嘉上的大腿上,“怎么样?你们俩进展到哪一步了?”

容嘉上不为所动,说:“杨秀成在扬州还没有喂饱你?”

杜兰馨的手像是被烫着一般缩了回来,“你……”

“只有我知道。”容嘉上说,“我没兴趣让人都知道我戴了绿帽子,你也收敛一点。”

“你这是在替我担心?”杜兰馨的眼波柔如一汪秋水,在幽暗的车厢里荡漾着。

“我们俩现在是绑在一起的。”容嘉上看也不看她,“给我几分面子,杜兰馨。你自己说的,生了儿子后,我们俩就各不相干。”

杜兰馨扫兴地哧了一声,收回了多情的眼波。

“你才是要注意吧。你同那位冯小姐简直都快赶上拍罗曼蒂克电影了。刚才在饭局上,你表妹不过和芳林她们议论了冯氏两句,就得你几个白眼。幸好长辈没看见,不然我都没法帮你兜回来。你们睡了?”

容嘉上一脚踩下刹车,两人都猛地朝前一耸。

“没睡成?”杜兰馨嘻嘻笑起来,“也是。就是因为还没有到手,所以还这么执着。”

“你说够了没?”容嘉上很不耐烦,“到了,你可以下车了!”

杜兰馨往外瞧,果真路对面就是礼查饭店灯火辉煌的大门。她却不急着下车,摇下了一点车窗,点了一支女士香烟。

“真是没意思。”杜兰馨吐着青灰的烟雾,“这日子,真是没意思透了。”

容嘉上嗤笑:“当初订婚的时候你可是信心十足的,这还不到一个月,就觉得受不了?达令,我们都还没结婚呢。”

杜兰馨拢着身上的狐皮大衣,艳丽的脸庞陷在皮草绒毛里,显得有些疲惫和憔悴。

“我这几天,总想起你以前对我说过的话。”她嘴角挂着一抹似有似无的笑,“你问我,想不想谈一场真正的恋爱,不涉及到身份,金钱,只是两个人单纯地相爱。”

“可你取笑了我。”容嘉上说,“怎么?你找到真爱了?”

杜兰馨深深吸了一口烟,“都走到这一步了,找到又如何?女人总是吃亏的,不是被家庭绑住,就是被爱情束缚。所以,你那位冯小姐才不肯从了你。一个自由的灵魂,怎么甘心就这样被囚禁住?”

容嘉上沉默不语。

杜兰馨把烟蒂扔出车窗外,推开了车门。

“嘉上,”她回头,背着酒店暖黄色的灯光望着车里的未婚夫,眼神显得十分温柔而真诚,“就当做个好事,放那位冯小姐走吧。以后也别再招惹她那样的良家了。太糟蹋。”

容嘉上英俊的面孔一半沐浴着酒店暖融融的灯光,一般沉浸在冰冷的幽蓝之中,显得比年龄要成熟了好几岁。他沉默地注视着杜兰馨身姿摇曳地朝明亮的酒店走去,穿着华丽的皮草,就像走进一座黄金牢笼里。#####

八十

回到家中时,已经近深夜。容家大宅子静悄悄的,人们都睡下了。

容嘉上回了房,习惯性地往对面望。冯世真的窗户一片漆黑。

容嘉上脱去衣服,站在花沙下,温热的水冲刷着他年轻的、肌理分明的身躯。他闭着眼,思绪飞快转着,心急促跳动。

耳边又响起了舞曲的旋律,容嘉上仿佛又回到了昨天傍晚,再度将温婉的女子压在了墙壁上。 

这次,冯世真没有反抗。她在他耳边轻轻喘息,带着暧昧的鼻音,手指一下下梳理着他脑后扎手的短发,顺着后颈,一直滑落到他后背,将他抱紧。她的肌肤如丝绸一般光滑,身体散发着阳光的温度,毫无保留地对他敞开。

他激动地太阳穴一跳一跳地胀痛,放纵地沉沦下去,深陷在柔软之中,沉醉不醒……

次日,窗外的天空是水洗过的蔚蓝,阳光透过窗玻璃照进来,烘得人身上暖融融的。容嘉上端着黑咖啡坐在书桌后,一边揉着抽痛的太阳穴,一边看着文件。

那些枯燥的数字,刻板的报告,见不得光的批示,厚厚地叠在办公桌上。容嘉上的脸紧绷着,强迫自己努力看进去,并且快速地作出明确的批示,他的目光却总忍不住往桌上的电话瞟去。 

要不要打个电话问问去见识的手下,看看她在做什么?

陪着冯太太买菜?还是给冯先生煎药?

很想让花店给她送一束花去。粉红浅黄的芍药,最适合她。孟绪安的花她就没有收。也许只是做个样子,骗取他的信任罢了。但是哪个女人不爱花的?

不行!这只会让她更加为难。他并不想让她的名字在小报上和自己放在一起。她应该是清清白白,干干净净的。 

容嘉上把批注好的文件丢开,翻开了下一张。

他又想起了昨夜那个旖旎销魂的梦。他的脸发烫,像是被烈日烤灼,却并不感到羞耻。

也许从第一天,他就被她吸引了。不然新都会里那么多美貌女郎,他避之不及,却偏偏被一个陌生的衣着朴素的女子拉进了舞池里。

又或许,他从那一刻就被她拉进了精心编织的圈套里……

电话铃猝然响起。容嘉上的手一抖,自来水笔滴落了一大团墨水。他厌恶地看着被糊脏了的文件,丢下了笔,接过了电话。 

“大少爷,”手下严谨干练的声音传来,“冯小姐出门了,叫了黄包车,说是要去洋泾浜天主堂。” 

容嘉上冷静无波的说:“知道了。” 

他挂了电话,盯着文件看了三秒,猛地起身,抓起衣帽,大步走了出去。

到底是冬天了,太阳虽大,可刮在脸上的风还是刺冷的。冯世真拢紧了大衣和围巾,坐在黄包车上,穿过热闹的街市。

她在洋泾浜天主堂的门口下了车。这边是小路,又不是礼拜日,教堂门前很冷清,只有鸽子在房顶的蓝天里扑腾回旋,发出躁动的鸣叫。

冯世真推开了厚重的侧门,走了进去。教堂里很安静,一个人都没有,连神父也不在。冯世真点了一根蜡烛,供在案台上,然后朝神坛前走去。她穿着皮鞋,踏踏的脚步声通过教堂特殊的结构被放大,在空旷的大堂里回响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