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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世华族(11)

她只是想守着母亲,远离是非,过上平静的生活,可天总不遂人愿。

突厥向大唐称臣已这么多年,怎么又再兵戈相向?那突厥可汗默啜果真如传说一般穷兵黩武,胆敢侵略大唐领土!

丹菲思绪混乱,一下想到临别呼喊着她的母亲,一下想到一身戎装,杀得双目赤红的段义云。偶尔,眼前也掠过那个骑着红菱远去的不知姓名的男子。

虽然只见过两面,但是凭借他义无反顾冲出城杀敌救百姓的举措,丹菲对他有一种本能地信任。只是红菱是父亲送丹菲的马,却被他借去,还不知是否有归还之日。只希望他好好珍惜红菱吧。

丹菲的目光从灰蒙蒙的窗户转向屋里炉中的火光,突然浑身一震,一股凉意自骨头深处渗出。

她怎么忘了?昨夜才做过的那个梦!

梦里火海犹如阎罗地狱,父亲指着南方,让她去寻白鹿。

白鹿又是何意?

丹菲百思不得其解,睁着眼直到天明。

天色亮后,庙里就有几个男人结伴下山去打探情况。丹菲主动跟着他们一起下了山。

如今随处都可碰见身穿裘衣、腰胯弯刀的突厥散兵。他们洗劫村落,放火烧屋,肆意砍杀着汉人。

躲避在一间屋子里的乞丐被火熏了出来。突厥人大声嘲笑着,将他围在中间,用马蹄踩踏,皮鞭抽打。那乞丐被戏耍得半死,体无完肤。最后一个突厥兵拔出弯刀,猛地砍下了那乞丐的头颅。乞丐脖子处献血狂喷,将血地染红了一大片。

这不是丹菲第一次看杀人,却依旧震撼、恐惧和愤怒。

突厥兵们轰然大笑,面上带着残忍的冷酷和得意,仿佛这只是一场轻松的戏耍。那砍人的突厥汉子收了刀,用突厥语大声呼喝了几句,众人响应,继而策马而去。

丹菲躲在大树背后,心瞬间沉如了冰封的湖底。

他们这群人晌午才返回,都红着眼眶不住摇头。

“突厥人还把城围着的,段德元将军镇守城门。突厥散兵到处都是,烧房子,杀人。附近的乡镇全都空了,百姓死的死,逃的逃。我看此处也不是久居之地。”

方丈道:“佛门圣地,那突厥人怎胆敢来犯?施主们尽管安心住下来吧。”

丹菲和其他人一样,并未从方丈话中真的得到安慰。只是如今冰天雪地,也无处可去,只有在庙中苦等。

待到次日,打探消息的人回来兴奋道:“开战了!沙吒将军和突厥开战了!”

神龙二年末,突厥大军入侵边境。灵武军大总管沙吒忠义率领八万大军援助沙鸣县,同突厥军开战。

寺庙里的人听到这个消息,全都激动兴奋了起来,似乎已经听到了胜利的号角声。

山风依旧呼啸不止,风中隐约夹杂着战场上的厮杀声。丹菲极想下山去看个究竟,却被旁人劝阻了下来。

“沙吒忠义将军可是沙场老将,又率领着八万人马,将突厥奴打得落花流水不过是小事一桩!”

丹菲心想沙鸣城里还有段将军父子与沙吒将军里应外合,胜算还是很大的。她尽力让自己冷静下来,不要去想那个诡异的梦。

战场的厮杀声响了整整一日,傍晚方歇。

庙中众人都彷徨不安。派去打探军情的人久久没有回来,生死不明。他们的家眷已忍不住开始哭泣。

突然砰地一声,庙门被撞开。寒风碎雪扑面,几个人踉跄着跌了进来。

女人们发出惊叫声,家眷扑过去抱住丈夫。一股血腥气息弥漫开来。

男人面色如纸,浑身发抖,双目空洞,近乎崩溃地大叫道:“败了!我们败了!”

庙中霎时炸开锅。

“沙吒将军败了……八万人呀……沙鸣……”

“沙鸣怎么了?”丹菲一个箭步冲过去,抓住那人的衣襟。

男人满脸是泪,大哭道:“突厥人占了沙鸣城了!”

“不可能!”丹菲声音凄厉尖锐,“段将军呢?”

“段将军……”男人捶胸嚎啕起来,“段将军殉国了……都死了……突厥人攻进城了,在放火,在杀人……”

丹菲一阵天旋地转,跌坐在地上。身侧的痛哭和叫喊犹如幻觉将她包围。她仿佛置身冰窟之中,所有血液都冻结,连心脏都无法跳动。

“不……不可能。”丹菲呢喃,“八万大军,怎么一日之间就……”

昏迷在地上的人**了一声。丹菲低头扫了一眼,双目倏然瞪大,失声叫起来。

“段宁江?”

这正是男装打扮的段宁江。她的情况糟糕到让丹菲一时不敢认她。黑色衣服已经被血浸透,娇小的身躯上,遍布刀枪之伤。她面色发青,气息微弱,随时都有可能咽气。

几日前才见过的故人,今日就已垂死之态出现在眼前,让丹菲最直观、最深切地意识到,他们确实是战败了。

丹菲急忙将段宁江背到火炉边,一边查看她的伤,一边问:“这是段将军之女,你们怎么遇到她的?”

那男子道:“我们遇到她时,正有几个人追着要杀她。小娘子呼救。我们听是女子,就杀了那几个追兵,将她带上山来了。”

看来是城破之际,段义云尽力将妹子送出城。可惜突厥兵追杀不放,段宁江还是身受重伤。段宁江身上少说有七、八处上,几处都深可见骨,血流不止。丹菲给她上药包扎,可鲜血很快浸透了布条。

“怕是……不行了……她是你的友人吧?”给丹菲帮忙的妇人叹了一声,起身离去。

丹菲手足冰冷,心中也明白。

实在是……伤得太重了。

突厥兵为何要追杀一个女孩?就算是知道她是段将军之女,也没必要花精力非置她于死地不可呀?

段义云呢?他可是真在保卫城中百姓?那刘家人和阿娘是否能躲过这一劫?

有人碰了碰她的手指。

丹菲惊讶低头,就见段宁江睁着涣散的双眼。

“阿江……”丹菲强忍着眼泪,握住段宁江冰冷的手,“你没事了。这里很安全……”

段宁江吃力地张开唇,“阿音……卫佳音……”

丹菲摇了摇头,“我们没有见到她。”

段宁江吃力地摇了摇头,“我本和她一起逃出城。有追兵紧追着我,她怕是被吓着了……我们本已经藏了起来,她却夺了马跑走,又把追兵引来了……”

丹菲顿时嗤笑,“什么吓着了?分明是见你被追杀,她怕被牵连,丢下你自己跑了吧?她跑就跑了,却还连累你暴露,摆明了丝毫都没有考虑你的处境。”

段宁江苦笑,“你总是这般犀利。”

“卫佳音此人品性,我还不了解?”丹菲冷笑,“若有她救你,你也不会伤成这样。我看没准她还是故意将你暴露的!”

段宁江沉默着,神色黯淡,想必心中也有数。

“我和她也不过同窗一场。她自顾逃命去了也好……没想到最后,是由你来送我一程。”

“你别胡思乱想。”丹菲叹气,“城中情况如何了?”

段宁江闭上眼,眼角两道水痕,“父亲他,在城墙上中箭,箭上有毒,送下来的时候就已经不行了……”

丹菲沉痛地闭目片刻。

段宁江继续道:“我阿兄……他拼死突围,率领亲兵杀出一条血路,以供城中百姓逃生。我最后见他,他已被突厥军团团围住,也不知道如今怎样了。”

丹菲浑身好一阵颤栗,爬起来,又坐下来,反复几次。泪水顺着脸颊滑落,她自己却没直觉,双目里燃烧着愤怒与悲痛的火光。

段宁江喘了一阵气,道:“阿菲,我时间不多了。你附耳过来,我有话和你说。”

丹菲见她语气不对,强制镇定下来。段宁江素来高傲,但是品行端方,也是个有见地、有胆识的女子。丹菲虽然一直不喜欢她,但此刻也不由欣赏佩服她的坚毅和豁达。

并不是每一个十五岁的少女都能如此从容面对生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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