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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世华族(172)

一个面容俊朗、落拓不羁的男子丢给了摊主一吊钱,不要灯,却是要方才县令夫人用过的那把弓。

“你也真是疯魔了。”友人摇头嗟叹,“他们夫妻俩恩爱非常,哪里有你插足的份。”

“我就是知道,才留个念想。”司徒令德抚摸着弓粗糙的把手,苦笑道。

景云三年正月十九日,圣人颁诏赦天下,改元太极。

“阿锦,又是一年春了,我们分别已满一年,你一切可好?

近来春耕繁忙,景钰督修的水渠派上了大用场,百姓都夸他是大清官。我看这清官也真是好做,可见天下百姓有多纯朴善良。

庄子上的桑树也已长成,蚕户每日忙着采桑叶喂蚕虫。你还记得我们养在小盒子里的那只蚕虫么?我如今跟着学养蚕呢。等到纺出丝绸来,送你一匹。

如今城外油菜花开了,遍地金黄如海,景色美不胜收。真希望你能看到……”

“云英,听闻你婚后生活和美,我很是为你开心。想不到你这么快就有孕了,务必好吃好睡,生个大胖小子。我这边还没有动静。景钰知道我身子的情况后,反而怕我有孕了。我现在日日吃药,也想早日把身子养好。”

太极元年五月十三日,赦天下,改元延和。

“怎么又改了?一年里要改几次呀?”丹菲正在笨拙地学习如何缫丝,丝线总是断,急得她一头大汗。

崔景钰拿着邸报,在旁边笑着看了片刻,道:“改元只是小事。太平公主驸马武攸暨前些日子病逝了。”

丹菲惊讶,放下了手里的活。

太平公主的这个驸马,人倒是不错,忠厚老实,从不参与韦武两家的乱事。所以即使太平公主闹成那样,李隆基对这个姑父都还是很有好感的。

“他年纪也不大嘛。”丹菲叹道,“老实人不长命。还有什么消息?”

“还有个坏消息,同你我关系倒不大。”崔景钰蹙眉道,“之前孙佺大都督去平定奚叛乱,如今传来全军覆没的消息。奚酋长李大酺献俘于突厥。默啜这老贼,杀了孙大都督和周将军。”

“他不是都已上书请和了么?怎么转眼又杀我大唐军士?”丹菲怒道,“此人真乃一颗毒瘤,一日不摘,大唐难安。”

崔景钰低声道:“西北整个边境之患,才是真的毒瘤……”

夏收夏种,忙得农人们全都脱了一层皮。忽而一阵雷雨来,如瓢泼一般,浇灌着旷野。狂风中树摇草摧,天地混沌成一团。

崔景钰和丹菲本是出来看夏种的,还未来的及回城,就被大雨淋得如落汤鸡。两人骑马,一路风驰电掣,将随行的人远远甩在后面。

穿过一片树林,前方出现了一间庐舍。两人策马狂奔,冲到庐舍前,跳下马就闯了进去。

里面正有几个年轻男子在饮酒,闻声转过头来,众人面面相觑。

“崔县令!”司徒令德匆匆放下酒杯,起身迎过来,“您这是……快请进!这是曹夫人?青娘!”

他喊我亲娘?

丹菲一脸黑线,对这着个牛高马大的男子不知道说什么的好。

幸好片刻后,一个蓝裙女子闻声而来。

原来他唤的是青娘。

青娘扶着丹菲去里间整理仪容。外间,听到司徒令德请崔景钰入座,对他道:“此处是我同友人闲来小聚之出。那边本是一片荷池。无奈现在一场大雨,淋得什么都看不清了。”

崔景钰客气道:“庐舍荷池,三两好友,浅酌闲谈,倒是一处幽静雅致的好去处。”

司徒令德介绍过自己的几位友人,攀谈了起来。这些年轻二郎都是川中各地的富家子弟,既不用博取功名,又无家业压力,便到处游历。崔景钰比他们年纪略长几岁,经历丰富,学识渊博,又有美名,十分得他们爱戴。

这青娘像是司徒令德的姬妾,生得白皙清秀,待丹菲毕恭毕敬。她口音里带着吴侬软语的痕迹,丹菲一问,果真是司徒令德游历杭州的时候带回来的。

“离家这么远,习惯吗?”

青娘婉转一笑,道:“郎君在的地方,就是家。”

仓促之中也没衣裙可换,丹菲只擦干了头发。她环视四周,发觉屏风后竟然还摆着床榻。

“你家郎君会留宿这里?”

青娘道:“夏日庄子里潮湿闷热,郎君就会来这里小住一阵。等天凉了,荷花谢了,他就又回府城里住了。”

丹菲的目光落在墙上,那里挂着一张做工粗糙的弓。整个庐舍布置简朴却压制,器具看似普通,但是丹菲都知道它们价值不凡。偏偏这张弓怎么看都不值钱,显然对主人家有特殊的意义,才挂在这里。

青娘的目光顺着望过去,道:“郎君极宝贝这张弓呢。平素拭灰都是亲自来。”

隔着纸屏,外面的男人正在谈论局势。丹菲一路听下来,那一群男儿大都比较闭塞,又因年轻,许多想法较单纯冲动。也就司徒令德最沉稳,针砭时政,一针见血。崔景钰虽然没多说,但是丹菲感觉得出,他是很欣赏此人的。

大雨渐渐转小,水面凉风一阵阵吹进来,带着泥土芬芳,令人心旷神怡。

丹菲坐在临湖的门边,听着隔壁男人们推杯换盏的说笑声,眺望着雨中荷池。纱帘轻轻拂动,她的身影若隐若现。司徒令德觉得自己闻到了一抹淡香,又不确定是从她身上散发出来的。他渴望又胆怯,只能偷偷看一眼。

“雨停了吧。”崔景钰抬头望了一眼,“打搅多时,愚夫妇该告辞了。”

众人纷纷起身挽留。丹菲从隔壁走了出来。男人们便不好说什么了,只得拱手相送。

司徒令德的目光追随着她的身影,直到被友人轻轻推了一下,才回过神来。这时崔景钰和丹菲已经走到了外面屋檐下,正要去牵马。

“郎君,夫人——”两名奴仆高呼着策马奔来,“京城邸报!加急送来的!”

崔景钰蹙眉,接过邸报扫了一眼,神情大变,露出震惊喜悦之色。

“怎么了?”丹菲抚上他的手臂。

“圣人传位于太子了!”崔景钰虽极力克制,可微微颤抖的声音依旧透露出他兴奋的心情,“下月初三,太子于太极殿登基!”

准备返京

“阿锦,见信如面。听闻你又有孕,我十分欢喜。

我这里依旧没有什么动静。不过景钰让我不要急,家中翁姑亦来信让我先养好身子。

新帝登基大典想必极其热闹,可惜我们没能前往。圣上让景钰暂时留在益州,等他调动。我还好,可景钰有些失望。他很想回长安,大展拳脚的。我们都有点担心,是不是因为景钰多次提起太平公主之事,让圣人对他有了不满。”

丹菲写到此,不禁轻轻叹了一口气。

她其实也不是很了解李隆基,但是天下没有哪个帝王没几分刚愎自用、唯我独尊的。听说太平公主这些日子里十分安分老实,同李隆基的关系又恢复了往日的融洽。她一边表忠,一边反复提起姑侄两人早年的亲爱。李隆基此人其实是个多情种子,有着李家人代代相传的对女人的心软。太平示弱,他看在血亲份上,也乐得重新接纳她。

在这样的情况下,崔景钰还反复上奏,言辞犀利地指出太平公主并无臣服之心,而是示弱以待反击之日。这毫无疑问是在置疑李隆基身为帝王的权威。

纵使崔景钰同李隆基之前再亲厚,也经受不了一个帝王被挑衅后的怨怒反感。

“你说,如果咱们就永远留在益州了,会怎么样?”

夜里,夫妻俩躺在床,崔景钰忽然幽幽开口。

丹菲本伏在他胸口,闻声撑起了身子,薄被从她光裸的肩头滑落。

“怎么这么问?你觉得圣人不会再把你召回去了?就算如此,你也不会只做一个县令吧?”

“我只是假设。”崔景钰轻轻抚着她的胳膊,目光望着被月光照着的帐顶,“我觉得你挺喜欢现在的生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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