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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世华族(179)

李隆基双目发红,不住粗喘,半晌后肩膀才垮了下来。

“我的错……”他举手掩着脸,“派人跟着崔侍郎。务必将曹夫人完好地带回来!”

崔景钰如疯了一般,策马狂奔,一头冲进山中。司徒令德使劲策马狂追,崔景钰对他的呼声置若罔闻,整个人都失去理智了。

中途段义云带着伤病退下山,撞见崔景钰,被他的样子吓了一大跳。崔景钰猛地勒马,厉声问:“见着阿菲了吗?”

段义云脸色大变,摇头道:“她没有回去?”

司徒令德追上来,“夫人或许是掉队了。我们是从那边下山的。崔侍郎随我们来……”

崔景钰调转马头,就朝司徒令德指的方向奔去。司徒令德和段义云赶紧跟上。

山野在经历了一场刺杀追击之后,又变得静悄悄的,又能清晰地听到鸟在枝头的鸣叫,听到山泉在石尖流淌的潺潺声。

丹菲伏在马背上,艰难地喘息。她的后背插了一支箭。箭矢穿过胸膛,从身前刺出来。鲜血染红了她半边身子,再顺着她的手,滴落在马身上,地上。

马驮着她,慢悠悠地沿着山道走着。

不行!这样下去,等到山下,她的血也流尽了。

丹菲吃力地抽出匕首,咬牙忍着胸口的剧痛,在马臀上刺了一刀。

马吃痛,大声嘶鸣,撒开蹄子朝前奔跑。丹菲视线一阵黑暗,没有抓住缰绳,被它从背上颠了下来,甩在地上。

浑身一阵剧痛,丹菲却连发出呻吟的力气都没有。她睁着眼,却是什么都看不见,渐渐的,耳中也听不见任何声音。她的五感正在消失,一股寒意浸入骨缝之中。连呼吸,都逐渐失去了力气。

直到最后一刻,丹菲都没有想到死亡,只是模模糊糊地觉得,自己这样回去,不知道该怎么向崔景钰交代。

“这是她的马……”

“有血迹!她受伤了!”

“阿菲——”

风带来男人声嘶力竭的喊声。

崔景钰跳下马,面对着杂乱的树林,全无头绪,焦急得简直要疯了。

“阿菲——”他嘶声大吼,“曹丹菲——”

“崔侍郎……”远处,段义云的手下站在草地中,朝他露出了恐慌而为难的神色。

那一瞬间,所有的声音都从天地间消失了。心跳停了一拍,崔景钰脚下踉跄,随后浑身肌肉绷紧,疾步奔了过去。看清眼前的景象后,他眼前一黑,跪倒在地上。

丹菲伏倒在草地中,到处都是血,染红了草叶。背上赫然插着一支箭羽。

崔景钰浑身的力气被抽走了,面色如死人一般。

“景钰,镇定点!”段义云用力摇了他一下,“她还活着!她还有气!”

力气瞬间又全部回到了身体之中。崔景钰双目赤红,大口喘着气,伸手将丹菲小心翼翼地抱起来。

“当心……不能拔箭,一拔就要死!”段义云吼道,“牵马来,只能抱着她走。你们先下山让御医准备着。”

丹菲的呼吸就像蝴蝶翅膀扇出来的微风。崔景钰不敢眨眼地死死盯着她,生怕自己一错开视线,她就死了。

“景钰!”段义云的声音里已带着哽咽,“她会没事的!她不会丢下你的。我们走!”

崔景钰抱着丹菲奔进九成宫的时候,丹菲已经没气息了。

太医的银针深深地扎下去,胸口的箭拔出来。丹菲身子抽了抽,又缓缓地开始呼吸,甚至还皱了皱眉。

崔景钰跌跪在地上,这才感觉到心脏重新开始跳动起来。

司徒令德已是一脸都是泪,两手啪啪地扇了自己数个耳光,膝行到崔景钰身边,磕头道:“侍郎责怪我吧。都是我的错!我该护着夫人回来的……”

崔景钰脸色苍白发青,眼底都是血丝。他疲惫地摆了摆手,哑声道:“你退下吧。我在这里守着。”

隔着屏风,老太医正在给丹菲治伤。医女时不时就端着一盆血水出来。崔景钰每次看到,瞳孔都会收缩,浑身肌肉绷紧,整个人犹如一张绷到了极致的弓,或是一头正在暴走边缘的猛兽。

段义云一身血污地走来,站在屋外道:“景钰,圣人来了……”

崔景钰猛地站起来,一把推开司徒令德,大步走了出去。

李隆基面色凄惶,道:“她怎么样了?”

崔景钰面色肃杀,冲过去一拳将他捶倒。

众人霎时炸开了锅。禁卫唰唰拔刀,将崔景钰团团围住。段义云一边把李隆基扶起来,一边呵斥,不准他们动手。

李隆基捂着脸苦笑,“都退下。刚才的事,谁敢传出去半个字,自己了断!”

禁卫训练有素,又唰地收了刀,鱼贯地离开了院子。司徒令德有些困惑。段义云朝他使了个颜色。他无奈,也只得走了出去。高力士走在最后,带着内侍守在了门外。

院中,只留三个男人面面相觑。

崔景钰面色近乎狰狞,狂怒道:“你算计好了的!你骗了我们!你就是要诱她出手!”

段义云一愣,随即明白过来,恍然大悟,更觉得难以置信。

李隆基半边脸肿着,眼眶发红,声音颤抖,“是!我一切都算好了的。今日的事本会有惊无险。我没料到她会亲自赶过来……”

“你是个帝王!”崔景钰怒吼着打断他,“君子不立危墙,你身为帝王,却以身涉险!今日因为你,死了多少金吾卫?如果你早告诉我们,阿菲她此刻就不会趟在里面!”

“你不懂的。”李隆基道,“事已至此,我已让下令,不惜一切都要将阿菲救回来。景钰……”

崔景钰冰冷的目光里充满了警惕和怨忿。就算是李隆基,也是头一次见他如此疯狂失态。可是想到方才见丹菲浑身浴血的样子,他所有辩解的话又咽了回去。

“景钰,陛下又诸多不得已之处。”段义云终于出来打圆场,“阿菲出了这样的事,谁都不想的。”

崔景钰沉默片刻,道:“陛下有何计划?”

李隆基无精打采道:“出了此事,上皇定无话说。密报里说,若此次不得手,她欲于下月初四直接逼宫。我已定下先一日出兵诛之。”

崔景钰冰冷漠然道,“请陛下准臣同往。”

“好。”李隆基点了点头,随即忧心忡忡地朝屋内望去。

崔景钰只觉得心如刀割,扶着廊柱,缓缓地在檐下坐了下来。

李隆基愧疚难当,道:“她会没事的。景钰,我……”

崔景钰声音空洞,道:“今日出门同她分别前,我们才为圣人的事吵了一架。”

李隆基霎时不知道说什么的好了。

“成亲两年,这是我们第一次吵嘴。”崔景钰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如果她熬不过去,我们……”

“不会的!”段义云抹了一把脸,双目赤红,“她不是别人。她是曹丹菲!”

李隆基和段义云都还要给今日的事收尾善后,只有守了片刻,就匆匆离去了。崔景钰独自一人坐在屋檐下,一动不动,仿佛变成了一尊雕像。

不知过了多久,其中有人来来去去,同崔景钰说话,有人在安慰他。他全然置之不理。

随后崔家管事和婢女们也进宫来了,想将崔景钰扶进隔壁的屋里。崔景钰眼神凶狠地将他们推开。管事无奈,只得陪着他坐在廊下。

日头西斜,暮光晕染了天空。

太医一脸疲惫地走了出来,道:“命是暂时保住了。”

众人都松了一口气。

崔景钰缓缓闭上干涩的双眼。他试着站起来,可是双腿发麻。两个管事搀着他,将他扶进了屋里。

屏风后,丹菲静静躺在床榻上,面色如纸,气息微弱。

崔景钰颤抖着,握住她的手,感受到那一点点象征着生命的暖意。他这才觉得所有的感知逐渐回来了,那股剧烈的疼痛仿佛要将他的胸膛连骨带皮地绞个粉碎。

他急促喘息,捧着丹菲的手,贴在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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