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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世华族(180)

太平大败

当夜,丹菲就发起了高热。

婢女们照着太医的吩咐,不断用浸着冰块的冷水给她擦拭身子。丹菲烧得浑身发红,嘴唇皲裂。不论旁人怎么摆弄她,她都无知无觉。

“我来。”崔景钰于一旁静坐良久,接过了婢女手中的帕子,给丹菲擦身。

阿诗退到一边,忍不住小声啜泣。阿礼用力搂了搂她,擦去了她的泪。

崔景钰目光充满柔情,动作轻柔,仿佛在对待一尊易碎的物价珍宝。丹菲胸前伤口狰狞,崔景钰却视而不见,一遍遍地用冰水擦着这具他拥抱亲吻过无数次的身躯。

“只要能熬过今夜的发热,曹夫人就会没事了。”医女道。

崔景钰俯身,口含着汤药,一点点哺进丹菲口中。丹菲还能吞咽,将药汁吞了下去。

“坚持下去,阿菲。我知道你不会放弃的。”

李隆基遣了宫人过来,守在外面,每个一个时辰,就向他汇报一次。段义云入夜后也来了,在屋外守了许久。

“我还不敢告诉阿锦。”段义云低声道。

崔景钰道:“因为你,阿菲和锦娘之间,似乎有一些隔阂。”

“是阿锦想多了。”段义云道,“我对阿菲……她就是我的亲妹子。”

“将军?”有侍卫寻来。段义云见有军务召唤,又不得不走了。

屋内一片静谧。灯光朦胧,照得人影分明。

崔景钰握着丹菲的手,依着屏风坐着。窗户敞开,夏夜凉爽的山风吹进屋内。从他的角度,可以望见窗外天空中的繁星。

夏夜星空绚烂,银河如带,亿万星辰无声地闪烁。新光诞生,旧光陨落,更换交替,生生不息。

“阿菲……”崔景钰启唇,悄声道,“对不起,我不该朝你发脾气的。你是我最亲近的人。人们总觉得,亲近之人,总是会无限地包容和原谅自己。而这分纵容,会让他们变得肆无忌惮,作出许多失控之事。可是既是最亲之人,又怎么舍得将之当作发泄怒火的对象呢?”

丹菲沉沉昏睡,无知无觉。

“整个事中,你没有半点错。而如今,你反而是受害最深之人。我一想到今日早晨的事,就悔恨莫及。阿菲,给我个机会,让我补偿你。”

崔景钰的声音逐渐低了下去,近乎呓语。

灯火摇曳,屋内忽然暗了下去。

崔景钰感觉到有人把手轻柔地搭在他的肩上。他转过头,就见丹菲正跪在他身旁,巧笑倩兮地看着他。她还穿着今日出门时的那条绯色的纱裙,发髻上别着一朵牡丹花。

“不……”崔景钰呢喃,死死抓住她的手,“不!”

丹菲伸手摸了摸他的脸,道:“我没有生你的气。你也别自责了。”

“不!”崔景钰大吼,一把抱住她。

丹菲的笑容悲伤而充满怜悯,伸手推她。

“你想好了。”崔景钰目光阴鸷,“你一走,我就随你走!你想好了?”

丹菲一愣,摇了摇头,“你不能……”

“我说到做到,曹丹菲!”崔景钰咬牙切齿,用尽全身力气,“你走后,我绝不独活!”

丹菲惊愕的看着他,泪水顿时涌了出来。

“郎君?”

崔景钰猛地睁开眼,发觉自己倒早床榻边,还紧紧握着丹菲的手。而窗外,已露出一抹天光。

他回过神来,立刻向丹菲望去。

丹菲依旧在昏睡着,气息平混。崔景钰伸手摸了她的额头,终于松了一口气。

她退烧了。

***七月三日,烈阳高照,炙烤着大地。

屋外一丝风都没有,蝉在枝头有气无力地鸣叫着。宫人都躲在阴凉处歇息,唯有站岗的禁卫依旧头顶烈日,被晒得汗流浃背。

马蹄隆隆声中,李隆基领着十来位将臣,披坚执锐,由三百军士簇拥着,朝虔化门奔来。

门卫见状,忙不迭放下长戈伏地叩首。李隆基看也不看他们,径直策马冲过宫门。

段义云于马上高呼:“圣人召左羽林大将军常元楷、知右羽林将军事李慈来见!”

军士们面面相觑,皆在叱喝下退散开。

一个身材壮硕的中年武将快步奔来,还未来得及叩拜,李隆基便喝道:“斩!”

这一声令下,为一场屠戮拉开序幕。

段义云大喝一声策马上前。常元楷还未反应过来,刀光就已逼近脖颈。他双目圆瞪,生命最后所见,是天旋地转,是自己的身躯扑面而来。

李慈慢了常元楷一步,刚从游廊中走来,见状大惊,顾不得那么多,转头就跑。

崔景钰身穿戎装,搭弦拉弓,箭矢穿过李慈后心,自胸前射出。

随行的军士们爆发出一阵响雷般的叫好声!

李隆基满面红光,高声喝道:“常元楷、李慈勾结太平公主,意图谋反。朕今日诛之。尔等可有不服者?”

地上,常元楷的尸首淌了满地鲜血,李慈的尸身也被军士拖了过来,丢做一堆。两名武将高官,眨眼就被杀去。满庭军士官员回过神,明白圣人同太平公主争斗多年,如今终于先一步出手了。

有数名机敏的官员反应迅速,立刻噗通跪倒,叩首高呼:“圣人英武!臣等誓死效忠圣人!”

李隆基威仪横扫四方,一派天子一呼百应。场上众人成片跪下,俯首高呼。

“陛下英明——”

高呼声如声浪一般传开。消息迅速传向中朝各部,击出一片混乱。段义云领着军士冲进中书省,文官不让不及,武官若有阻拦,便被斩杀马下。

“何人胆敢杀朝廷命官!”萧至忠出门大喝,“我乃大堂宰相,尔等武夫休要放肆!”

段义云于马上冷笑,“我奉圣人之命而来。宰相萧至忠、岑羲、窦怀贞结党作乱,欲谋反篡位。天子有命,杀无赦!”

萧至忠大惊,正欲再辩解。段义云已一声令下。军士大吼着冲上来,长刀齐下,就将他砍杀在地。

岑羲本同萧至忠在屋中议事,听到段义云的话,奔出来想劝,却是正撞见萧至忠惨死的一幕。他吓得跌坐在地,狼狈地往后爬去。数名军士追上来,又几刀将他刺死在门槛边。

“将军!”一名军士奔道:“薛稷收捕,窦相逃了。”

“追!”段义云调转马,领着士兵们浩浩荡荡而去。

军士们如狼虎一般横冲直撞,追捕太平一党的官员。稍有抵抗者,便被当场斩杀。马蹄踏过,尘土飞扬,整个中书省乌烟瘴气,乱作一团。

“这又是怎么了?”上皇被宫婢扶着,气喘吁吁地走出来。

郭元振拱手作揖,恭敬道:“上皇请勿担忧。宰相窦怀贞作乱谋反,皇帝诛之罢了,并无他事。上皇还请好生歇息,保重龙体。”

上皇心中却是知道究竟是为何事,担忧道:“太平如何了?”

窦怀贞道:“皇帝已派官员去传太平公主问话了。”

上皇叹道:“既已诛了窦怀贞,便不要再伤太平了。”

窦怀贞漠然道:“上皇放心。皇帝自有主张。”

上皇深深看了他一眼,露出疲态,无可奈何地回了殿中。

崔景钰领着一队军士奔至太平公主府,就见大门敞开,府中家奴胡乱奔走,正是乱作一团。

崔景钰直接策马闯进了公主府中,朝着正堂冲去。家奴略有阻拦,就被军士推倒。

正堂之中,屏风翻倒,器物滚落一地,四处狼藉。崔景钰大步走进来,就见薛崇简一身鞭痕,唇角淌血地匍匐在地上。方城县主正抱着他大哭。

“崇简!”崔景钰去扶。

“我没事。”薛崇简抹着泪,“母亲将我鞭挞了一顿,而后听说圣人动手了,便丢下我走了。”

“她去南山佛寺了!”方城县主尖声叫道,“我听到她身边管事说过,以防万一,就去南山广恩寺里躲避。她同住持交情好,说那住持会收容她。”

“别说了。”薛崇简痛苦地闭上眼,“景钰,我知道了尊夫人的事。我……母亲对不起你。只求你,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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