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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世华族(181)

崔景钰冷声道:“我负责抓她。杀不杀她,是圣人来决断的。”

薛崇简无话可说,只得掩面落泪。

崔景钰体谅他的为难,也不再勉强。幸而薛崇简自己有国公府。崔景钰命军士们将他们夫妻俩送回国公府,而后将太平公主府封了。

正午日头最烈之时,一队车马朝着南山狂奔而去。

太平公主坐在马车之中,车中同行的婢女惶恐哭泣,而太平脸上一丝表情也无。仿佛她并没有经历一场失败,仿佛她并不是正在逃亡的途中。

她的衣袖上还有星星血迹,是她先前狂怒之下鞭挞薛崇简所留下的。

这个儿子,是她所有儿女中最聪慧可爱的一个,却是那么倔强,一直同她政见相左。明明是她肚子里掉出来的肉,却是对李隆基忠心耿耿。

现在想来,他果真聪明,给自己选择了一个会最终获胜的君王。

只是,有她这样的母亲,纵使薛崇简再忠心,也再难得重用。不过好歹他能活下来。不像自己其他的儿子,如丧家之犬一样正跟着自己逃命,不知前景如何。

繁华的长安城被远远地抛在了身后。太平公主在晃动中望去,忽然觉得这座她出生、成长、度过一生的都城,竟然那么陌生。似乎因为她总是置身其中,而极少从城外仔细打量她的缘故。

高耸的城墙,冰冷的城门。繁华落幕后,这座城,竟然那么像囚牢。

她这是输了吗?

太平想着。若是母亲在天有灵,看到今日这一幕,不知会说什么。

她一直觉得,自己是母亲最完美的继承人,时至今日,她都这么认为。只是她低估了李隆基。他经历了母亲惨死,多年幽禁生涯,目睹了韦后乱政。他纵使再爱女人,对她们的纵容,也是有限度的。

他是一个经历磨砺而成长起来的君王。他同时也是朝臣世家们乐意拥戴的,一个男人。

“母亲……”太平公主呢喃着,“我们女人,就真的只能走到这一步吗?”

耳边只闻婢女的哭泣,和马车奔跑的嘈杂声。

则天皇后英灵已远去,不再能庇佑这个她最宠爱的小女儿。

到了寺门口,太平公主从容地下了车。随行的儿子家奴人人面色惶恐,唯有太平公主气定神闲,气度优雅,仿若并不在逃亡,而是如往常一样进山来礼佛罢了。

“母亲……”一个儿子哽咽道。

太平目光凌厉地扫了他一眼,“我往日教你的,你都学到哪里去了?还不到最后一刻,就不能定输赢。等我真的死了,你们再哭不迟!”

她通身大唐公主的盛气,令儿子们说不出话来。

住持惊讶地迎出来,“不知公主莅临,如此匆匆,可是出了什么事?”

太平公主优雅矜持,道:“圣人要杀我,特来求住持庇佑。”

住持哪里料到有这等事,登时瞠目结舌。

“住持放心。”太平翘首向北望去,幽幽一笑,“不出三日,就会有个结果。若圣人派兵上来索人,我也定不会让您为难。”

次日一早,一队兵马开进南山,顷刻间就将寺庙包围得水泄不通。

崔景钰下了马,马靴跨过高高的门槛。住持早就等候多时,见了他,躬身行礼。

崔景钰抱拳回礼,“打搅大师清修了,还望您见谅。”

住持领着他去了后院,而后告辞而去。

崔景钰站在一间居士的厢房外,朗声道:“公主,臣奉圣人之命,请您下山,进宫问话。”

太平公主端坐屋中榻上,身边围绕着瑟瑟发抖的几个儿子。她仪态端庄,妆容已重新打点收拾过,依旧美艳的容颜不见悲喜,整个人仿若一尊观音像。

“崔侍郎,尊夫人可还好?”

崔景钰目光冰冷,道:“托公主之夫,内子尚在昏睡之中。”

太平唇角轻勾,“曹夫人有勇有谋,忠心可嘉,是福大命大之人。过了此劫难,将来定有后福在等着她。”

“谢公主吉言。”崔景钰冷声道。

太平看了看身边众人惶恐的模样,不禁摇了摇头,“长安城中,情形如何了?”

崔景钰道:“今日早朝,上皇下诏宣布窦怀贞等罪状,薛稷、王晋、崔湜、慧范等皆令处死。封太平公主府第。上皇亦将军国政刑诸事,全部交与皇帝处分,自己退居太极宫静养。如今,皇帝已是完全亲政了。而公主您,也该回去对上皇和皇帝有个交代了。”

“交代?”太平公主不禁哼笑,“成王败寇,有什么可说的?阿瞒小儿是想看着我回去,声泪俱下的求他饶我一死?那他是做梦了!”

崔景钰道:“公主,愿赌服输。您已败了。”

太平公主沉默良久,道:“我欲礼佛,暂时不能同侍郎下山了。”

“无妨。”崔景钰不以为意,“公主确实该好生想想,该如何安排之后的事了。”

后事么?

太平看着儿子们狼狈的哭态,倨傲的神情终于有了裂缝,随后垮塌,所有的矜持和强势都粉碎成了齑粉。她一瞬间就像老了十岁,一直笼罩着她的光彩迅速黯淡了下去,让她从一位贵妇,变回了一个年届半百的妇人。

终其一生,不过如此。

夫妻情深

丹菲在昏睡之中,其实并不是全无知觉。她偶尔会稍微清醒一点,能感觉的到有人在轻柔地给自己擦拭身子,按摩手脚,喂自己汤药,或者肉糜米粥。

胸口的伤最初十分疼痛,过了两日,才有所好转。她的神智更清醒了些,也能稍微动一动手脚,转一转头了。

照顾她的人十分兴奋,在她耳边不住地唤她的名字。

阿菲,阿菲……

丹菲努力想睁开眼,却发现自己还是没力气。

不过昏昏沉沉之中,那个人始终在陪伴自己身边,在她耳边絮絮叨叨。于是丹菲隐约知道了太平公主败落的消息。知道她逃入了山寺,也知道她最终熬不过去,灰溜溜地下了山,被押解回了长安。

李隆基徒居百福殿,彻底亲政掌权。而他所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对如何处置太平公主,下一个决定。

“太平公主如今被幽禁于公主府中。”崔景钰一边按摩着她胳膊,一边低声道,“崇简哭求饶恕太平公主一命。但是圣人他……已动了杀心。”

丹菲静静躺着,面容依旧苍白。床头案几上,新摘下来的茉莉花散发着芳香,用水养在琉璃盅里。

“阿菲……”崔景钰抚摸她的脸,目光里满是柔情,“你何时醒来?你听得见我的话吧。我……我想你了。”

丹菲的手指轻轻地动了动。

崔景钰吁叹一声,忍住眼眶的热意,笑了笑,“其实当年在沙鸣第一次见你,就很是惊艳。你有一股特别的灵气,仿佛山涧泉水,又像是破晓时第一缕阳光,清新又特别,令人见而难忘,无法自拔。我这算是对你一见钟情么?”

丹菲不答。

崔景钰低声笑,“快醒来吧。我们还有很长的路要走,我想要你牵我的手。”

夏日的暴雨说来就来,雷声滚滚之中,整个长安城都被笼罩在细密的雨帘之中。

湿润而凉爽的风从敞开的窗户而来,吹得太平公主华丽的衣裙轻轻摆动。她端坐在正堂之中,穿着最隆重的朝服,头戴凤冠,妆容精致浓艳,又将她变会了一个风韵犹存、美丽动人的大唐公主。

崔景钰身穿一身肃穆官袍,面色冷峻,跨进堂中。高力士随后而至,一摆手,端着漆盘的小内侍躬身进来。

“公主。”高力士拱了拱手,“时辰已到,请上路吧。”

太平公主看着端到面前的几样东西,哂然一笑。

“高力士,替我向圣人传一句话。”

“奴听着。”高力士躬身。

太平公主语气平缓,面无表情,道:“我有今日下场,却并不后悔。阿瞒年轻有为,亦会是一位明君英主。我输得心服口服。只求我与诸子死后,圣人不要再为难儿孙小辈。就让他们离开长安,寻块地方耕读传家,好生过日子吧。长安不宜居,不宜居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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