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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世华族(23)

丹菲她们进了正厅,小婢子上了茶水点心。那兑了蜂蜜的果露色如琥珀,用细瓷杯盛着,散发着馥郁的桂花甜香。刘玉锦折腾了半日,口干舌燥,一口气喝了数杯才作罢。

很快就有婆子送来了新衣。因为丹菲她们在重孝期,新衣十分朴素,衣料却都是上品,且十分合身。

丹菲和刘玉锦灰头土脸地过了两个月,今日终于洗尽尘土,挽起了秀发,穿上衣裙,做回了女儿。两人都有种恍如隔世之感。

婢子见丹菲出浴,粉面红唇,长眉凤目,身躯虽削瘦,却修长匀称,别有一番飒爽英姿。她不禁赞道:“娘子生得真好,若做男装,果真难辨雌雄。京中贵女尤兴男装,奴还没见谁有娘子这么好的颜色。”

丹菲换下来的旧衣已经被拿走,随身携带的弓箭和匕首则放在了案上。

丹菲见婢女不住打量那些兵器,道:“你也喜欢骑射?”

婢女忙笑道:“我一个奴婢,哪里懂得这些?不过是见多了女郎们射箭,却没见过真架势舞刀弄剑的。娘子身手一定很好吧。”

“不过会些花拳绣腿罢了,”丹菲嘲道,“况且女子功夫再好有何用,又不能上场杀敌。”

“若是骑术好,可以打马球呀。”婢子笑道:“因安乐公主喜爱打马球,如今这两年,长安城里女子打马球成风呢。我们家四郎马球也打得极好,时常在圣人面前献技。”

丹菲道:“你家四郎可是常和安乐公主一道打马球?”

婢子得意道:“我们家四郎一直都是安乐公主的座上贵客。公主当年,差点儿就点了他做……”

“阿雨!”一声严厉的呼声打断了婢女的话。管事娘子冷着脸走进屋来,“还不去看看午食准备好了没。别让客人等着。”

婢女急匆匆退下了。

管事娘子这才对丹菲笑道:“两位小娘子想必都饿了吧。这就请去用饭。”

两个婆子把午食送了来。一大盘子刚出炉的蒸饼,一盘金黄香脆的胡麻饼,一盘各色酥饼糕点,再有两盅羊肉汤褒,一盘炙鸭肉,另有醋芹、清蒸菘菜、拌菠菜等时蔬,连着两碗刚从井中取出来的冰镇乳酪,摆满了一大桌。

丹菲和刘玉锦其实早已经饿得饥肠辘辘,见了这丰盛的饭菜,都不由得暗暗咽口水。

崔家这饭菜虽然不算十分精致,却相当可口,尤其是那羊肉汤,熬得香浓入味,配上烤得金黄的胡麻饼,让人胃口大开。各色糕点看似简单,却入口即化,齿间留甜。乳酪更是酸甜适中,冰凉香甜。

到底初入崔府,丹菲吃得斯文克制。倒是刘玉锦,原本的斯文作派在逃难途中被丹菲**没了,现下一时改不回来。于是因为吃相不佳,被丹菲瞪了好几记白眼。

待有八分饱,丹菲便放下了碗筷,又扫了刘玉锦一眼。后者也依依不舍地放下了碗。

婢女们将碗筷收去。一个中年仆妇走来,朝丹菲两人行礼道:“两位娘子,我家夫人有请。”

仆妇领着两人穿过几重高门,进了当家主母居住的内堂。

崔景钰背着手站在屋外,转身朝丹菲他们点了点头。目光落在丹菲身上,微微怔了一下。

他第一次见丹菲穿女装。衣裙素雅,发髻高挽,因为在孝中,不施脂粉,亦没有多余装饰,却是面容俊秀,神气清爽,眼中荡漾着一股充沛灵气。

崔景钰多看了两眼,才别开了目光。

这时屋里迎出来一个穿着体面的娘子,将丹菲和刘玉锦请了进去。

内堂里的榻上,坐着一个中年贵妇和一个妙龄少女,显然是母女俩。

丹菲和刘玉锦下跪行礼。段夫人急忙将婢女将她们扶住,带到跟前了。

她拉着两个女孩的手,道:“我都听钰郎说了,你们两个好孩子,是我们阿江的大恩人。阿江离开京城随她父亲去沙鸣时,不过四五岁,本想着今年他们回来,我们亲人可以团聚,哪里想到,那次分离就是永别……”

说罢,眼眶红了。

段夫人是段将军的长姊,段家四个孩子,就他们姊弟两人是原配所生,感情特别亲厚。段将军发妻去世时,段宁江还是个嗷嗷待哺的幼儿,段家老夫人体弱,两个小弟举家外放。段夫人便将段宁江接到崔家,抚养了两年。她虽是姑母,可与段宁江的情同母女。说起段家惨事,悲痛难抑。

崔六娘温言宽慰道:“阿娘,阿江姐姐现在已是回到长安了呀。”

“她是回来了,她父亲兄长却还留在沙鸣。这就罢了。父子两人抗击突厥,战死殉国,死后却连名节都要被污蔑!”段夫人说到这里,唾骂起来,“韦家就无一个好人!我阿弟是何等正直忠贞之人,竟然被他诬陷成了贪污军款、私通敌国的奸臣贼子。这教他们父子在天之灵怎么能够安息?这叫段家满门将来如何自处?”

段夫人拉着丹菲的手详细问了段宁江生前和临终前的事。丹菲捡着温和的桥段说了。段夫人和崔六娘听了又不住落泪。

“听钰郎说,你们两个孩子千里上京,也是为了投奔亲戚。”段夫人道,“你们且先放心在府里住下,让下人先帮你们寻着亲戚家。平日有什么缺的,只管和奴仆说。”

丹菲和刘玉锦道过谢,起身告辞。

崔景钰站在门外等着她们,“我送两位娘子一程吧。”

丹菲心点了点头。

此时天色已近黄昏,倦鸟归巢,天边一片淡淡的晚霞。长安城的上空回荡着沉重的鼓声。崔府里的楼宇树木都笼罩在暮色之中,几株杏花含苞待放,带来早春的气息。

崔景钰肃穆的侧面削瘦俊美,轮廓线条近乎完美,神情有着一股不可言状的凝重。丹菲记忆中的他,或傲慢跋扈,或沮丧愤怒,倒是头一次见他这么消沉。不过他们本也认识没多久,相处时间亦短,不理解他也是正常。

“阿江已安葬了”崔景钰低沉的声音将丹菲从走神中唤了回来,“舅父已经被部下草草葬在沙鸣,只等战事消停后,将他的坟迁回老家。而义云的遗骨一直没有寻着……”

好死不死要提段义云,好比一把刀子扎在丹菲的心窝上。丹菲疼得半晌说不出话来。

“崔景钰,”丹菲深吸一口气,“我们才进京,就听到人人都在议论段家的案子。说因为有你作证,段将军才被定罪抄家的。你不想解释一二?”

崔景钰目光凌厉地往身后一扫。管事娘子急忙带着婢女们停下脚步,拉开了距离。刘玉锦跟上也不是,后退也不是,尴尬地站在原地。

丹菲好整以暇,抬着下巴看着他。

崔景钰峻声道:“我并未作证。我是无证可证明段将军无辜!”

“此话怎讲?”

“死无对证!”崔景钰咬牙,“段家父子,舅父的副将、帐下裨将,大半都已殉国。所有文书皆毁于突厥人放的大火之中。仅存的几个将领,不是官职低微,无法作证,便是已经被韦家收买,没反过来污蔑舅父就已算是有良心的了。”

“那段宁江交给你的东西呢?”丹菲质问。

“我拿出来了。”崔景钰露出讥讽又忿恨的笑意,“可韦家却早准备了伪造品,借内侍之手,将东西调换了。而后当庭验证,都说我拿出来的书信是假的。委婉嚣张得意,我倒里外不是人。”

丹菲怒道:“你这点准备都没有,还去同人打官司?”

“并非我想打!”崔景钰有些气急败坏,“韦温恶人先告状,告舅父恐吓勒索他。我刚回京,一口热水还没喝,就被叫进宫问话。你要我如何?韦家早有准备。伪造的书信、账册,甚至还伪造了舅父笔迹和私印!我所有的辩词不堪一击!”

“那你你怎么升的官?”丹菲一句话也戳了崔景钰的心窝。

崔景钰终于冒火,撕了矜持优雅的面具,“我亦是被韦家算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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